《忘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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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江湖-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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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遇
洪武二十八年,芒砀山。

  初春,枝头爆出新绿从断墙外伸出,墙高五六米,愈往南所剩愈矮,墙内青石地残碎。往西十来米又是一墙,较外墙好些。再内便是一片极宽阔地,靠北墙有一巨大石台约莫可辨。北墙外是山,依稀耸着断壁不计其数,可见当年繁华。

  只是这满地碎石四处烧灸的黑迹,自是分外萧索。

  “彤云郁砀,素灵告丰,龙变星聚,蛇分径空……”残亘深处竟传出人声,过了片刻石台后钻出一人来,负手执卷,十六七岁模样。

  这少年边走边念,“三秦既北,五兵遂东。氾水即位,咸阳筑宫——”只听砰一声闷响,半个身子撞上残壁,竟把那壁生生撞断半截,砖块尽砸落肩头。

  少年骇的一抖,心里念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把高祖的大庙给撞毁了,罪莫大焉!高祖莫怪,这便帮你砌起来。

  顾不得疼痛,弯腰拾砖块,折腾得大汗淋漓,垒砌成了原样。

  转身走了六七步,那砖墙又轰塌一地。

  少年一愕,回身又忙活起来。

  那砖块大多碎得厉害,如何砌得起来。这番刚砌好,又散倒了,少年咬咬牙,一手泥血,一遍接一遍地卯着劲干。

  那墙,终于不倒了。

  少年虚脱。

  他心想,高祖斩蛇起义楚汉争霸,真是雄贯古今。

  又想,刘邦何等风光,也逃不了世道轮回江山易主,这间汉高祖庙浮华冠尽,如今倒连寻常庙寺也不如。

  良久黯然,便覆卷回身,走出破庙。

  天色将暮,山脚炊烟四起,田里也还有许多人驮腰劳作。

  少年又想,陈胜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秦未灭,自己先死于车夫手,可见王侯将相确有种乎。只是王侯又怎样将相又怎样,到头来穷苦的总是百姓。昔日大元暴虐,百姓苦不说,如今驱逐鞑虏复我中华,百姓也还是面朝黄土日日辛劳,吏役如虎惶惶终日。

  想到此,少年胸闷难当,竟以书为剑舞起来。招数横竖间并不似一般剑式,倒像书法,笔划转折之际,竟如行云流水毫不生硬。

  原来他以剑式作笔法,在空中书写,“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

  这是《诗经…黍离》中句,后尚有“何求”二字,诗序曰:“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若是朝纲要人或落魄文人,有这悲悯之心倒也不足为怪,可这少年年岁尚小,看衣着也算富足,这般无厘头地悲苦,旁人看来不是白痴便是书呆子。

  少年正比划到这第四个“我”字,树林中飞快撞出一人。

  他疾将横划的去势生生收回,身子已是避不开了,来人死死撞入怀中,便觉两团柔软物事压来,口鼻许许胭脂香,再看那人扑倒在地竟然不动了,果然是一少女,身上青淤数块衣衫残破。

  少年登时脸红颊烫,弯腰去触鼻息。

  林中传来几句喝声,“站住,站住!”“小贱人,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少年心道,什么人这般粗鄙,不懂怜香惜玉还说这些秽语!待探到女子还有鼻息,心便放了下来,道:“还好,还好。”随即又想,自己把人家一个好端端的女子撞晕了,却说什么还好还好,真是惭愧!

  少年抬头,猛地看见三个壮汉眼睛连着鼻孔一齐朝着他,又骇的一蹦。

  中间那个衣着华贵,想必是位少爷。

  那少爷将手中折扇一展,指向地上女子,示意手下拿人。

  那扇质地极贵,玉柄锦面,上面几个字“杨柳岸晓风残月”,歪歪扭扭如孩童写的般,旁边便是落款“王富仁书”,这姓名倒写得有正文字体一般大小了。

  他指了两指,见旁边两个下人没什么反应,心中有气又想装出涵养,便仰头故作一咳,这一咳不打紧,一口浓痰直贴一下人左脸。

  下人这才吓得脸发青,痰也没敢擦,扑过去拿人。

  少年赶紧道:“且慢!”喝声听起来绵绵无力,和读书的语气没什么二样。

  王富仁道:“这女子…额咳…是在下府下家婢,在下自家家事…就不必劳贵公子操心吧。”他平素跋扈,但见这少年衣装不俗,不想贸然得罪,再看他书生孺样,心下要面子便也装起斯文来, 

  那少年壮胆应道:“王公子,这位姑娘是被我撞晕的,我自当送她就医,休息调养良毕我当亲自护送回贵府,再行商榷。”

  “放屁!”王富仁当他调戏自己,脱口便出,旋即意识到有失颜面,强压怒火,“难得小公子好心,只是府下一些滥药庸医倒也不比外头少,在下在此先行谢了!这女人盗了我家东西,在下拿回去严加管教!额咳!”又是仰头一咳,两手下又扑将过来。

  “且慢,且慢。”少年又拦,“子曰,富与贵,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这姑娘要犯了事,自有报应,你取回东西就罢了。要带她回去,怕少不了毒打。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王公子你就是打了她,她也不知改过,君子以仁度人,以仁诲人。”

  少年这番“仁”“人”兀自说的起劲,王富仁也听得云里雾里,正要发飚,只听一阵“格格”笑声,从林中走出两个少女来。

  王富仁问:“小姐芳名?”

  二女没理睬,依旧格格笑得前俯后仰。

  过了好久其中红衣女子才开口,“我看你舞书舞得好不来劲,当你真有好本事来个英雄救美,原来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说完两人笑得更烈了。

  少年心知说自己,被女子取笑倒也不恼,只觉这女子声调异常悦耳,心想这世上哪有女子说话能这般好听,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大概也就这样吧,而且这人声比那器乐还胜三分有余啊。

  这边王富仁忍了好久,几欲喷发,忽听得旁边一声喝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不长眼睛,公子问你话是他妈抬举你!不要给你脸不要脸——”

  正是那个遭了痰的手下,火气正没地方撒。话没完只觉脑袋给什么物事砸了一下,几欲晕倒。

  正是玉扇,那可是沉甸甸的大块真玉,打起人来生疼。

  红衣女子道:“呵呵呵,王公子休恼。”

  听得这丝丝软语,王富仁气无端消了半截,先前听得少年称自己王公子,只当他来路蹊跷,似知道自己底细;现听得这女子也称王公子,哪里晓得他们从扇面上看知,只道自己名气不小,心下暗喜。

  红衣女子说:“王公子,依我看这姑娘偷盗是假,瞧见公子倜傥富足,故不安本分是真。”

  王富仁嘻笑道:“姑娘果然冰雪聪明。”

  红衣女子道:“这姑娘如此下场,实是报应。只是公子要将她带回,我看不妥。”

  王富仁一愕,随即堆笑道:“悉听姑娘指教。”

  红衣女子说:“这姑娘模样一般,带回府里,来日搬弄是非不说,万一让外人知晓,对公子名誉可大是不妙。”

  王富仁说:“姑娘提醒的是!”

  红衣女子再道:“再者,要是传到公子哪个红颜知己耳里,那公子岂不是得不偿失。正趁当下,让她有多远走多远,不倒也一干二净吗?公子您看?”

  王富仁大笑道:“是得不偿失。哈哈,有理有理。”

  红衣女子道:“王公子果然明理仁义、大仁大义!又生得这般风流倜傥,无怪中原佳人趋之若骛。今日相见,实在三生有幸!”说完如男子般拱手作揖,英气十足。

  王富仁得了这番赞誉,很是得意了一阵,道:“阿福,阿旺,走!姑娘,后会有期。”

  红衣女子赶紧拱手:“后会有期,后会有期!”完了趁王富仁转身朝那绿衣女子做了个鬼脸,煞是调皮。

  绿衣女子轻声道:“小姐,您可吓死我了。王家可是永城第一富,老爷平日也敬着几分,万一您——”

  红衣女子轻道:“叶子,说了不要叫我小姐——”

  话没完王富仁等忽地转回来,诸人登的心头一紧。

  “哈哈哈,姑娘,你说我把这女人放跑了,老太婆责怪下来,我可怎生是好?”王富仁笑样狰狞,“姑娘,您要不嫌在下贫寒,不如跟了在下,天天琴棋书画,岂不快哉?哈哈,哈哈哈!”

  叶子腿不住抖,提胆喝道:“你,你狗胆包天!可,可知我家小姐是谁?”

  王富仁仰笑:“你家小姐能是天皇老子的媳妇不成?那王某怕极,王某怕极,哈哈哈!…额咳!”

  阿福阿旺冲过来,叶子腿一软竟瘫倒了。

  红衣女子眼见二汉伸手便来拽肩头,那心已吊到喉咙口,突地挥来一只衣袖将自己挡在身后,是那少年!

  她登时又喜又忧。

  二汉恼怒,两暴大的拳头从少年一左一右挥来。

  眼看少年避无可避,红衣女子心下一急,大叫:“呆子趴下!”

  话刚落,听得两声闷响,少年兀立原地,那阿福拳头塞在阿旺肚里,阿旺拳头擂在阿福脸上,样子甚滑稽。

  红衣少女竟忘了惊骇,噗哧笑出声来。

  阿旺骂咧,“阿福!你个王八羔子!眼睛长屁股上了!要我断子绝孙啊!”

  阿福回神快些,知道少年捣鬼,二话不说抬脚便飞踹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一侧身右腿跟着一带。就见阿福踹了个空,顺势横飞出几米远,摔得人事不知。

  阿旺见状骇的两腿哆嗦,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呵呵,呵呵,公子好本事,幸会!幸会!”王富仁哈腰走过来,笑得跟哭似的。

  少年道:“惭愧,伤了你伙计实是不该,还望公子放过这些女子,我同你陪不是——”

  “呆子小心!”只听得女子大叫,那王富仁竟暗里举起玉扇直砸他脑门!

  那少年虽本事了得,却仁厚的紧,哪里料得对方这般卑鄙,当下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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