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啼痕,扇底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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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啼痕,扇底烟花-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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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碎片:拳头紧攥的农民父亲
父亲,

  农民的血液和诗人情怀的父亲

  记得脚下的土地生长几颗麦子的父亲

  黄昏的流霞里

  那一抹苍劲的枝干

  是你留给女儿和土地

  一生的

  追忆与怀恋

  ——写在前面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往行人欲断魂。读中学的时候去扫墓,在烈士陵园,高高的柏树遮没了阳光,阴森森的墓地,肃静而荒凉。间或有一阵风从树顶走过,惊起一丛又一丛白鹭或是灰鹤。今天,一个人独沐江南的斜风细雨。寒食日,和风如酒,杨柳堆烟,比之北方更添了几分婉伤。

  一友人在日志中写到父亲,总是不忘为自己的儿子买冰糖葫芦的父亲。看得我不由汗颜。我不敢写父亲,不知道,这篇文字究竟该表达什么含义:是思念,是内疚,是缅怀,又或者,只是一种赎罪式的自我检讨?这些我都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如果父亲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某片土地上的话,那么他一定是痛苦极了,因为精神分裂这棵长年生的毒草,已扎根于父亲体内多年。

  直到现在我还不能完全明白究竟是怎样难以言说的痛苦才会迫使一个人丧失神智。自从父亲变得疯癫的那一刻起,我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也开始变得疏离淡漠,对家,对亲情,对生活。时间的轨迹在深夜时分是清晰可辨的,像灰色的老鸦衔回一缕缕断断续续的箫声,有着清晰的忧伤和灰色的绝望。有时候某个乱梦狼藉的夜晚心必会忽然一阵悸痛,那个因病痛而不由自主地痛苦挣扎的熟悉亦或陌生的身影便会忽然闯入睡乡,挥舞着黝黑枯瘦却又有力的拳头,向我咆哮,向我呐喊。

  这样的时候,那个梦总会把我带回那些清苦却温暖的岁月。依然记得那些夜晚,身体孱弱的我,被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趴在父亲背上去就医的情景。当然,多数是在秋冬时节,寒气沁人的月光无数次地被父亲有力的双脚一步步踩碎,月光下,那条寒光闪闪的路,也因种下了父亲的足迹而显得分外温暖可爱。是的,那条路如今依然闪闪发光地横亘在我的记忆里,一直通向那节与父亲相依为命的童年。

  或许是小孩子崇拜父亲的心理,至今我都觉得父亲的形象依然完美如初,不容辩驳或改易。平心而论,他固然没有读过几年书,但却习得了不浅的学问;他写诗,练字,辅导我功课,每每,那些叼陪鲤对的夜晚,在那间突兀在街心的房子,灯火总是亮至深夜。

  读小学的时候,日子其实并不“和平”。大村子里的孩子总是会霸道一些,经常拿小村子里的孩子出气。这或许是因袭了六七十年代的那种盲目冲动闹事的情结所致。我们村子小,村里的孩子们经常会受到邻村野孩子的欺负,因此我们村的孩子都转去其他学校读书了,唯独我固执地不肯转学。因为在我看来,转学意味着被人清理门户,这恰恰是年少的我不能容忍的。因此每天就只有一个小小的孩子踩着那条荒草萋萋的小路,经过那个野孩子出没的大村子去学校上学。并且因为学习成绩优秀,校长伯伯和班主任们也就负起了保护我“不被欺负”的责任。这些事情,从来都是父亲引以为豪的,他的女儿,在学校里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当然,这些人之所以一直想挑衅我,其实是因为我的父亲。父亲自幼习武,有一身极棒的功夫。在我读小学之前,他也曾想将这些护身法宝传授于我。但终是因了我的体弱多病,习武也时断时续,最后终是无所成就。他为此甚感惋惜,不过并没有因此中断对我其他方面天赋的培养。周围乡镇里的人们或多或少都对父亲的武艺有所耳闻,因此那些野孩子们才生出了要拿他女儿开刀“试金”的念头。俗话说的好,虎父无犬子嘛,你还是门里出身,理该功夫不错吧?幸亏我那时不曾与人交手,才因此没有给父亲丢脸,反而留了一个神神秘秘的“独行侠”的形象在他们的记忆里。不过对于没能承袭父亲的武艺,我至今还是深感内疚的。

  有时父亲脾气极为暴躁。家里的农活,大多都压在他一个人肩上,长年患风湿性关节炎的祖父和幼小的我都不能帮得上什么忙。然而纵使如此,他还是一贯起的很迟,不过干起活来却是十足的不要命的,似乎深谙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充足的休息的确使他精力充沛,一般中间并不休息。直到暮色四合,才踏着月光穿着湿淋淋的鞋子和衣裤回家(他总是会在河里洗了澡才回家去的,他受不了自己满身泥巴的样子),而我和爷爷早已等得很久了。他吃饭很多,吃得也很快,又不懂得挑剔饭菜,吃饱喝足后总是十分满意地和我聊天,问我功课。那个时候的父亲,眼里满是温柔和慈爱,加上湿湿的趴在额上的浓密的黑发,我都觉得他是个温顺却又有些调侃的大孩子。

  父亲不懒,却被许多人默认为全村最标准的懒汉。母亲很早就离开了这个家,父亲亦因了农事和一家老小的生计问题而无暇料理家务。这结果,就是满庭狼藉。也正是因为这个,他被全村人笑话,不过他却不以为然。他并不认同村里的观点,他——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却是一个有着自己的人生价值和追求的农民。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晚上经常写诗,他的诗虽多半句法朴拙,却也不伤大雅。有着泥土一样的深厚和沉着。

  有时候,他也会陷入绝望。时常站在房顶亦或小桥口,迎风独立,黑灰的眼睛里是空茫广袤的天空和虚无,没有半丝涟漪,没有半分悲喜。我去叫他,或用肘部轻轻地碰他一下,或者静静地拉一下他紧握着的拳头,他都会错愕地看着我,拉起我的手,静静的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忽地洒然一笑。于是,月光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相互依偎着慢慢走回家,斑斑驳驳的树影掩映着一溪白亮的水,偶尔有风拂过,水面万千褶皱叠起,竟似叠加起万千无处收拾的心事。

  前面说过,父亲对吃的不怎么上心。他不喜欢做馒头,说那麻烦,但他却不厌其烦地每天都做贴饼子给我和爷爷吃。他做的贴饼子既薄又韧,近乎透明。又有许多炒锅里的菜汤或油在上面,香喷喷的。所以我极爱吃,自母亲离去后就爱上了吃这种贴饼子,一直吃到我离家去镇子上读中学的时候。还有一种面食,他也极擅长做,刀削面片。很筋道,却又很软很滑,在那时的我看来无疑是无上的美味。这两种饭的味道,一直纠缠着我对父亲和家的记忆,萦绕着那些难以割舍的情结,在心上,久久地挥之不去。

  他很听他大姐的话,是一个忠实的小弟弟。姑妈比他大十多岁,自小一直很疼爱他,不过也更多地管束他。他有两个姐姐,大姐姐与他和二姐姐年龄悬殊,所以在他和我二姑妈面前多少有些母亲的特权和威严。大姑妈对这个弟弟,管教非常严苟,尽管在今天我看来,那只不过是一种自私的表现。大姑妈喜欢独断独揽,无论是钱财还是其他。后来从她对我家钱财的管束以致使我父母离异这个悲剧后果来看,她这个独断的癖好是无法更改了的。母亲离去的那一刻,他显得很无奈,很伤心,很无措,却是不肯认错,因为他认为那压根就不是他的错。但他却是打心里摆脱不了对大姐的顺从,尽管有些盲目,但我相信那是他自小以来形成的依赖,是很难改变的。母亲恨他中庸、恨他盲目,亦不是全没道理,但亦不可深责。或许,大姑妈在他的生命里,一直都是发号施令的角色吧,这是他幼时的幸福更是他日后的不幸根源之所在。尤其是祖母走后,他更加依赖姑妈了,我相信那是一个孩子对母亲的依恋,一个举目无亲的流浪儿对家的依恋。落叶归根的情结,自古以来都是中国人的一块心病,传统如彼,父亲又怎能跳出几千年儒家文化构织的“情”网呢?

  第一次和父亲一起干农活是在我11岁的时候,读小学三年级。从早晨六七点钟开始,我和父亲在水田里拔苗,下午三、四点钟才把稻秧运到村南的地里去。然后就开始插秧。偌大的一块地,我只看第一眼就觉得十分沮丧,可是看着父亲坚毅的表情,我还是勉强挺直了累弯了的身体,用满是泥的手臂捋一下头发,脸上顿时满了泥水花花。父亲笑着走过来,用小沟里的水把我的脸搓洗干净,还笑着叫我小傻瓜。我坐在田塍上,只是觉着父亲在明亮的水上穿梭的身影渐渐模糊,高大起来。我不自觉地扑腾着走进齐膝深的水里,踉踉跄跄地艰难地向前挪步,才益发意识到面前的父亲——中国亿万农民中的一员,是多么地矫健,多么地有力,他们的脚根是多么沉稳多么坚定地扎根在土地上啊!噢,父亲,我不禁心里默默地呼唤,一股又一股感动的潜流在体内翻江倒海,喉管部似有异物哽塞……。

  回到家,已经很晚。我倒在床上,沉沉睡去,直到被扑鼻的饭菜香味熏醒。昏黄的灯光下,父亲用洁白的搪瓷碗端着煎好的茄子咸汤蹲坐在床前,望着酣眠初醒、睡眼惺忪的我。茄子咸汤,是的,没错。那几年,我的童年一直喝着的两种汤,一种是祖母做的豆扁糊涂,一种是父亲做的茄子咸汤。熟悉的香味,固然那时已经喝的厌了,却还是狼吞虎咽地吃了那么一大碗,而且,那是我记忆中吃过的最为香甜的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吃到过那种味道的茄子汤了。

  后来,我考入了镇里最好的中学,最好的班级。父亲送我去学校,穿了他最体面的一身衣服。雪白的衬衣,外面罩一件浅青色西服。胡子也刮了,浓浓的剑眉下露着炯炯有神的双眼。记得,这仿佛是13年前父亲和母亲刚刚结婚时的样子。那丰神潇洒劲儿,引得路人频频回头,到了学校还被老师误以为是我的哥哥。 “灵儿啊,你长大了,爸爸以后不常来看你了,对我的孩子,我是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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