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几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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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几时有-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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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如这首《朝中措》,深沉又流畅,深情又豪放,是写给好友刘敞(字原甫)出任扬州的送别词:
  “平山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
  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
  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
  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这大概是宋词中第一首“赠友词”,突破了五代宋初以来的红香翠软、言情题材。
  宋词专家冯煦评价说,欧词足足影响了两大词人,“疏隽开子瞻,深婉开少游”,即说苏轼继承了这类《朝中措 平山阑槛倚晴空》欧词的旷达从容风骨,而秦观则得其《踏莎行 候馆梅残》深情委婉的韵致。
  多年后,苏轼路过扬州平山堂,为悼念九泉之下的欧阳修,也写了一首《西江月 平山堂》,词中透出的豁达乐观情怀,确实是欧阳修一脉相传:
  “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
  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
  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
  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宋史》说欧阳修的个性:“天资刚劲,见义勇为,虽机阱在前,触发之不顾。放逐流离,至于再三,志气自若也”,这样的耿直张扬个性,在为人处世方面,自然做不到圆滑老练,却因热情活跃、敢言敢为,几乎与同时代的所有名人都发生过联系。我这里举两个名人:一是关系疏远的“包拯”,一是感情亲密的范仲淹。
  包拯(999…1062年), 字希仁,安徽合肥人,性格孤僻、不苟言笑,以至“无故人亲党”,但嫉恶如仇、正直敢言,官场上甚有清名。嘉佑元年(1056年),欧阳修上书皇帝赵祯,极力称赞包拯“清节美行,著自贫贱,镜言正论”,包拯由此得到重用;但没多久,他却又亲自“弹劾包拯”。
  嘉佑四年(1059年)3月,赵祯任命张方平为三司使,被包拯弹劾掉。赵祯又任命宋祁,但包拯也认为不合适。赵祯见自己的两次任命人选都被包拯弹劾掉,不仅不恼,反而乐了,哈哈一笑:“得,原来啊,就你包拯这家伙,最合适!”,立刻任命他为枢密直学士、权三司使。包拯竟然不懂得“谦虚婉辞”,丝毫不推托,满口答应。
  欧阳修对包拯“逐其人而代其位”的行为十分愤怒,马上写了《论包拯除三司使上书》,批评“拯性好刚,天姿峭直,素少学问”,直言“拯所谓牵牛蹊田而夺之牛,罚已重矣,又贪其富,不亦甚乎”,怀疑包拯品行不良,强烈呼吁赵祯不要重用包拯。
  一时间,“外议哗然”。包拯也吓坏了,躲在家里,不敢上朝。
  虽然赵祯不改成命,但包拯显然不想与“昔日推荐人”发生正面冲突,躲了欧阳修很长一段时间,才走马上任。后来的事实表明,包拯在这个职位上干得相当出色,“其政严明”,“人品之高,出处之正”,“足以师表后世”,连司马光都称他“刚而不复”,不愧被后世称为“包青天”。
  包拯传世的诗篇只有一首:“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秀翰终成栋,精钢不作钩。仓充鼠雀喜,草尽狐兔愁;史册有遗训,无贻来者羞”,比起 “诗词文史通才”的欧阳修来说,不仅是“素少学问”,简直就是“毫无学问”了!――这,大概也是两人谈不到一块去的缘由吧?两人年纪相仿,泛泛共事二十多年,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
  而范仲淹比欧阳修大18岁,二人却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成了忘年之交。
  景佑三年,范仲淹因上章批评时政,得罪宰相吕夷简,被贬饶州。刚刚进入仕途、年仅二十出头的欧阳修挺身而出,为他仗义疏言,结果也被贬了职。庆历三年(1043),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推行“庆历新政”,欧阳修也兴致昂然,积极提出了改革吏治、军事、贡举法等主张。到庆历五年,范、韩、富等 受到排挤陷害,相继被贬,欧阳修又站出来,“慨言上书”,坚持要为范仲淹、为“庆历新政”讨个“说法”。这次又触怒了权贵,受到重罚,甚至被扔进监狱,最后被贬为滁州知州。
  欧阳修到滁州后,工作之余,常常到琅琊山上的一个亭子中喝酒,饮少辄醉,自己取了个“醉翁”的名号,并给亭子起名叫“醉翁亭”。庆历六年(1046年),也就是“庆历新政”失败后的第二年,范仲淹在邓州写了《岳阳楼记》以自勉,欧阳修在滁州也写了《醉翁亭记》,与朋友遥相呼应。
  但这两篇文章,风格迥异。《岳阳楼记》通篇写“忧”,“进亦忧,退亦忧”,“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而《醉翁亭记》纯是写“乐”,“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乐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其乐无穷也”。这也足见两人性格上的差异:范仲淹壮怀激烈,而欧阳修则豁达洒脱,“伤疤一好,就忘了痛”。
  范仲淹去世之际,欧阳修悲痛欲绝,亲自制作了《范公神道碑》以资纪念。但在欧阳修晚年,因“濮议之争”与范仲淹儿子范纯仁政见不同,争执中产生嫌隙。范纯仁擅自删削了欧阳修视为珍宝的《范公神道碑》,更令欧阳修伤心、气恼之极。从此,两家不再来往。一段热烈而纯正的“世交友谊”,在政治风波中完全被扭曲,就这样黯然寥落、嘎然而止了。
  范仲淹逝世后,欧阳修对“政治改革”也失去了热情,而将所有的热情都投放到了“文学改革”上。嘉佑二年(1057)二月,欧阳修以翰林学士主持进士考试,开始改革文风,对宋初以来靡丽的文风提出批评,主张文章应“明道”、“致用”。在改革文风中,欧阳修以提拔贤材为己任,奖掖后进不遗余力,先后奖掖、提拔了曾巩、王安石、苏洵、苏轼、苏辄等人。中国古代最杰出的散文家,即“唐宋八大家”,宋占其六,全部出自欧阳修一门,“天下翕然师尊之”,叫人不能不嫉妒。
  苏轼兄弟,本是一介布衣,经他的推誉而名动京师。欧阳修非常喜欢苏轼的文章,赞叹道:“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仅凭直觉,他预言苏轼“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称“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可喜,可喜!”,并不忘记自嘲一下,“唉,再过三十年,世人将只注意苏轼而不谈论我咯!”
  如此胸襟,历经千年,足以令无数“打压后辈的同行长者、相嫉相轻的文人”羞愧不已。
  奉仁宗赵祯旨意,欧阳修与宋祁一起修写《新唐书》。在编史中,欧阳修也提倡简约朴素的文风。一次,他和两位朋友在街上散步,看到一匹脱缰的奔马踏死了一只狗。他提议,看谁能用最简练的词语将此事记述下来。一朋友道:“有犬卧于通衢,逸马蹄而死之”,欧阳修不满意。另一位说:“有马逸于街衢,卧犬遭之而毙”,欧阳修也嫌太罗嗦,哈哈大笑,道:“都像你们这样修史,一万卷也写不完!”两位朋友不服气了,拢袖请教:“那么,欧阳公,请你也说来听听!”欧阳修淡淡道来:“‘逸马杀犬于道’,六字足矣!”
  按古时惯例,修史时只写上一个职位最高的编者,《新唐书》只需著上“欧阳修”的名字就行了。可是,他认为,宋祁职位虽低于自己,但编书“功深而日久”,自己“岂可掩其名,夺其功?”,坚持把宋祁的名字与自己并列于上,令宋祁十分感动。于是,整整二十四史,也就这一部《新唐书》,有两个著者署名。
  欧阳修的文章享誉天下,但他十分谦虚,但凡遇到自己不懂的地方,仍然十分客气地向人请教。刘攽只是一个小文人,学问远远不如他,但欧阳修认为刘攽对典制掌故之类很有造诣,就写信请教“入阁起于何年”。据说刘攽接到他的信时,正在与客人喝酒,就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信,没好气地说:“我正忙着呢,明天回信!”
  送信人告辞离开。但刘攽转而一想:这么好一个炫耀自己的机会,怎好错过!马上将送信人追回,当场回了信,还对着满场宾客,得意洋洋地说:“你们看看,欧九不过尔尔!文章虽然写得好,可惜不甚读书耳!”
  这话传到苏轼耳朵里,他大笑起来,道:“天哪,连欧阳公都要被讥讽不读书,刘老道,你让我们这些人怎么活呀?”
  “醉翁”欧阳修退休之后,隐居于颖州西湖之畔,童颜鹤发,像个老顽童,甚至又开起自己的玩笑,说自己是“一老古董”,终日混在“集古一千卷,藏书一尤卷,琴一张,棋一局,酒一壶”中间,岂不正合“六一”?遂另起了个名号“六一居士”,并将自己的词定名为《六一词》。
  在这里,欧阳修写了十首《采桑子》,开头都是“西湖好”,可见历经大起大落的他,看自然事物仍是那么恬淡美好:
  例一:
  “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
  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
  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
  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
  例二: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籍残红。
  飞絮濛濛,垂柳阑干尽日风。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
  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
  例三:
  “画船载酒西湖好,急管繁弦。
  玉盏催传,稳泛平波任醉眠。
  行云却在行舟下,空水澄鲜。
  俯仰留连,疑是湖中别有天。”
  例四:
  “天容水色西湖好,云物俱鲜。
  鸥鹭闲眠,应惯寻常听管弦。
  风清月白偏宜夜,一片琼田。
  谁羡骖鸾,人在舟中便是仙。”
  例五:
  “残霞夕照西湖好,花坞苹汀。
  十顷波平,野岸无人舟自横。
  西南月上浮云散,轩槛凉生。
  莲芰香清,水面风来酒面醒。”
  这几首《采桑子》,大都即事即目,触景生情,信手拈来,不假雕琢,却处处是诗情画意,情景交融,真切动人。笔调疏淡轻快,写残春之景,却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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