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劳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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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劳工-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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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1797 年,因奥地利失败,拿破仑胜利,双方在康波福米奥村(在今意大利东北部)签署和约,表明拿破仑对第一次反法联盟的胜利。康波福米奥的汉子即指拿破仑。
  ② 指拿破仑在圣赫勒拿岛时的事情。
  想不到就这样全结束了!回想起那些将法国和海峡群岛连接起来的航行,星期二开航,星期五回来,码头上站满了人,船上装足了货物,那样的行业,那样兴旺发达的景象,那种神气的直接的航行,那个加进了人的意志的机器,那只万能的锅炉,那些烟,那都是实实在在的事物!汽船使罗盘的作用更加完全了。罗盘指出直达的航程,汽船便沿着前进。一个提出建议,一个遵照执行。他的“杜兰德号”,这只高贵出色的“杜兰德号”,这位大海上的霸主,这位使得他做了国王的王后,它到哪儿去了呢?在他的家乡,他可一直是一个有见解的人,有成就的人,勇于变革的人!如今要放弃这一切,要让位给别人,不再是那样的人了,给大家耻笑!现在成了一只空口袋,以前里面可装着一些东西!现在成了往昔,以前却有着美好的前途!现在竟要受到白痴们的带着傲慢的神气的怜悯!看看吧,陈规,固执,守旧,自私,无知,都扬扬得意了!看看吧,一些被海浪颠簸的老式独桅纵帆船又在海上来来往往了!看看吧,陈旧的一套又显得年轻了!浪费了他整整的一生!曾经是光芒四射,现在要被迫黯然失色!这是多么好看呀,在海浪上出现高傲的烟囱,奇妙的汽缸,有柱头的烟柱,比旺多姆圆柱①更高大的柱子,因为那根柱子上只有一个人②,而这根柱子上面是进步!海洋被征服了。大海上安全可靠了。在这个小岛上,在这个小海港里,在这个小小的圣桑普森,不是看见过这些了吗?是呀,大家都看见过了!哎!大家看见过,以后却不再能看见了!
  这些无法摆脱的苦恼不断折磨着莱希埃里。他的内心里在哭泣。也许他从来没有像这时候对他的失败感到这样悲伤。紧随着强烈的痛苦的是麻木。在悲哀的重压下,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眼睛闭了将近两小时,睡得很少,大多是在默想,像是在发烧。他昏昏沉沉,可是他的大脑在暗暗地活动,这是十分累人的事。在半夜里,午夜左右,或许早一点,或许晚一点,他摆脱了半睡状态。他醒过来了,张开了双眼,窗子面对着他的吊床,他看到了一样奇特的东西。
  一个形状出现在他的窗前。一个不可思议的形状,是一只汽船的烟囱。
  梅斯莱希埃里从床上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吊床好像给风暴摇动似的晃来晃去。莱希埃里望过去。在窗口有一个幻象。充满月光的港湾从每块窗玻璃都看得见。在这片月光里,紧挨着他的房子,清清楚楚地现出了一个直立的、圆圆的、挺威风的黑影。
  那是机器的烟囱。
  莱希埃里急忙从吊床上跳下来,奔到窗前,抬起窗子,向外俯下身子,他认出来了。
  在他眼前的是“杜兰德号”的烟囱。
  它在它原来的地方。
  它给四条链子牢牢地系在一只船的船壳板上,在烟囱底下,船里面,能辨认得出有一样外形复杂的东西。
  莱希埃里向后退了,转身将背对着窗子,接着又坐到吊床上。
  他再回过头去,又看到了那个幻象。
  
  ① 旺多姆圆柱,立于巴黎旺多姆广场中央,高四十四米,是拿破仑力炫耀军功建立的纪念铜柱,柱顶竖立着拿破仑雕像。
  ② 指拿破仑。
  一会儿以后,刹那之间,他提着一盏手提灯,来到了码头上。
  在以前“杜兰德号”系缆绳的铁环上,系着一只小船,在稍近船尾处装着一件大家伙,从那儿直立起那根出现在布拉韦的窗前的烟囱。小船的船头伸在房子的墙角外面,和码头一样高。
  小船里没有人。
  这只小船的外形特别,全格恩西岛上的人都说得出它的特征。它是突肚形的小帆船。
  莱希埃里跳到船上。他向他看见的在桅杆那边的大家伙跑过去。原来是机器。
  机器在那儿,完整无损,整个儿平正地躺在生铁平板上。锅炉的隔板全都齐全,明轮的轴系在锅炉旁边竖立着,抽盐水的泵还在本来的位置上,什么也没有缺少。
  莱希埃里开始检查机器。
  灯光和月光相互配合着给他照明。
  他把整部机器仔细检查了一遍。
  他看见旁边有两只罩子。他查看了明轮的轴。
  他走到船舱里,里面是空空的。
  他回到机器跟前,抚摩着它。他把头伸进锅炉。他又跪下来看锅炉里面。
  他把手提灯放在炉子里,灯光照亮了机器的各个部分,几乎像使机器着起火一样。
  接着,他哈哈大笑,站直身子,眼睛盯住了机器,两条胳臂向烟囱伸过去。他大声喊道:“救人呀!”
  港湾的钟在码头上没有几步远的地方,他奔到那儿,抓住链子,开始拼命地敲起钟来。
  二 港湾的钟又响了
  事实是这样,吉里雅特经过了一路平安的航行以后,在天全黑下来的时候,到了圣桑普森,当时已经是将近十点钟,而不是九点钟左右。
  他到得迟了一些,是因为小帆船上装的东西太重了。
  吉里雅特曾经计算好了时间。半潮来的时候,有月光,有涨起的海水,可以顺利地进入港湾。
  小小的港湾里当时全都进入了梦乡。停泊在那儿的几只船,绞帆索在横桁上,桅楼装上了索具,没有舷灯。在港湾深处,能看得见在船坞里有几只小船,停在干坞里正在整修。巨大的船体,桅杆卸下了,凿沉在那儿,在它们的穿了许多洞眼的船壳板上面,竖着光秃秃的肋骨的弯曲的尖端,非常像足朝天躺着的死掉的金龟子。
  吉里雅特一进入狭窄的港湾口,便仔细观看港口和码头。到处都没有亮光,布拉韦没有,别处也没有。没有过路的行人,也许有那么一个人,一个男人,他去教士家或者是从那儿出来。不过,那是不是一个人还不能肯定,黑夜将它显示出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月光一直是朦朦胧胧的。距离一远,更加难以分辨了。那时的牧师住宅在港湾的那一边,那个地方今天已经建起一个有顶的船坞。
  吉里雅特一声不出地将小帆船靠拢了布拉韦,再把它系在梅斯莱希埃里的窗下原来系“杜兰德号”的铁环上。
  接着他跳过了船壳板,到了岸上。
  吉里雅特把小帆船留在码头,他弯过那所房子,顺着一条小巷走,然后又走进了另一条,甚至不望一望旁边那条通向路头小屋的小路。几分钟后,他在一个墙角落站住,那儿有六月里开红花的野锦葵,冬青,常春藤,还有荨麻。在这个地方,在夏日的白天里,他曾经许多次藏在荆棘里,坐在一块石头上,连续好几个小时,连续好几个月,越过矮墙出神地望着布拉韦的花园,有时他真想大步跨过那道墙去。他的目光穿过一丛丛树枝,注视着那所房子的一间房间的两扇窗子。这时他又找到了那块石头,那丛荆棘,那道墙依旧那样矮,那个角落依旧那样阴暗。他像一只回洞的野兽,不是走进来而是溜进来的。他蜷缩在那儿。一坐下来,他便不再动一动了。他向前望,他又看见了花园,小径,花坛,四方形的花圃,房子,房间的两扇窗子。月光给他照亮了这个梦。一个人不得不呼吸,这可实在可怕。他尽力不让自己出一点儿声息。
  他仿佛看见一个天堂的幻影。他怕这一切都会消失。这些东西都真实地出现在他眼前,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它们是真实的话,那只能是带着神圣的事物总是会立即消失的危险。只消吹一口气,一切都会无影无踪。吉里雅特不寒而栗了。
  在花园里,在他前面很近的地方,一条小径的尽头,有一条漆成绿色的木长凳。我们都记得这条长凳。
  吉里雅特望着那两扇窗子。他想到在那间房间里有一个人可能在睡觉。在这道墙后面,人们都睡了。他真希望自己不在他此刻待的地方。同时他又宁愿死也不走开。他想到会使一个人的胸脯鼓起的呼吸。是她,这个幻影,这个在乌云上的洁白的形象,这个终日在他脑际萦绕飘动的人影,她就在那儿!他想到这个无法接近的人正在沉睡,离他这样近,他的如痴如狂的心情几乎能立刻传到她的身边。他想到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女人,似睡未睡,受到许多幻想的骚扰,她也是这样。他又想到在远方的、难以捉住的、被人渴望的人,她紧闭双眼,手捂着前额。他还想到那完美无缺的人的神秘的睡眠,想到一个梦会引来的许多梦。他不敢想得更多,可是他还是想着。他甚至敢有一些缺少敬意的想法,只有天使才可能具有的女性的身形使他心绪不宁,黑夜的时刻使得害羞的眼睛勇敢,也能偷偷地看起来。他责怪自己想得太远,他担心在自己思索的时候会亵渎神明。他身不由己,无法抗拒地全身战栗着,同时望着那望不见的景象。他想象在那边椅子上有一条衬裙,一件披风丢在地毯上,还有一条解开了扣子的腰带,一条方围巾,他止不住哆嗦,几乎心都碎了。他又仿佛看到一件胸衣,一条拖在地上的束带,长袜,宽紧袜带。他的灵魂已经飞到了繁星点点的夜空。
  星星为了像吉里雅特那样贫穷的人的心发亮,正像为了一个百万富翁的心发亮完全一样。任何人热情上升到一定的程度,都很容易因此头晕目眩。如果这个人的性格纯朴粗野就更会如此了。因为粗野常和梦想连在一起。
  太多的快乐也会像河水一样泛滥起来。看到那些窗子,吉里雅特几乎觉得太满足了。
  忽然他看到了她本人。
  春天已经使矮树丛长得又浓又密,从那儿的枝叶里出来一个人影,一件袍裙,一张神妙的脸,她步子像幽灵又像天仙一样难以形容的缓慢,她就像月光下的另一道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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