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屠格涅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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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诗(屠格涅夫)-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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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躺在上面睡一觉,才叫美呢!
孩子们长着卷发的小脑袋,从一个个干草堆里探了出来;风投母鸡在草堆里寻觅蚊子和小虫;一只白嘴巴小狗在乱草堆滚来滚去。
几个长着淡褐色的小伙子,身穿下面束有腰带的干干净净的衬衫,脚踏沉甸甸的镶边皮靴,胸口靠在卸了马的大车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俏皮话,互相逗乐。
一个圆脸庞的年轻女人从窗户伸出头来,她在笑,不知是在笑小伙子们的胡言乱语,还是在笑干草堆里的孩子们的戏闹。
另一个年轻的女人正从井里提起一个湿漉漉的水桶来……水桶在绳子上抖动着,摇晃着,滴下一长串闪闪发光的水珠。
一个年长的主妇站在我的面前,她身穿一件新的方格呢裙,脚上的皮靴也是新的。
在她黝黑细长的脖子上,绕着三圈空心的串珠,花白的头发上盖着一块有点红色的黄头巾,头巾一直遮到那双已失去光彩的眼睛的上方。
但她那双衰老的眼睛在很有礼貌的微笑着,那布满皱纹的脸也在微笑着。她大概有六十多岁了……就是现在也看得出来,当年她可是个没人儿!
她张开右手晒得黝黑的五指,托着一罐刚从地窖里取出的冷牛奶,牛奶还未去掉油脂,罐壁上还缀有玻璃珠似的小水泡;她用左手递给我一块还在冒热气的面包,说道:“随便吃一点吧,远方的客人!”
一只雄鸡忽然叫了起来,翅膀直拍直拍的;栏里的小牛和它呼应着,不紧不慢的长哞了一声。
“着燕麦长得多好啊!”这是我车夫的声音。
啊,俄罗斯自由乡村的满足、安逸和富饶!啊,多么宁静、幸福!
我不由得想到:那皇城里索菲亚大教堂圆顶上的十字架,还有那城里的人们正孜孜以求的一切,在这里对我们又算得了什么呢?
                                                             1878。2

屋里就我们两个:我的狗和我。屋外是可怖的狂风暴雨。
狗坐在我的眼前直盯着我的眼睛。
我也望着它的眼睛。
它好像要对我说些什么。它不作声,它不会言语,它不能理解它自己而卧能理解它。
我明白,在这一瞬息,在它的和我的心中都有同一种感觉,这一点上我们没有任何差别。我们都是一样的;在我们每一个的心中都燃烧和闪烁的都是同样的颤动不定的火苗。
死神正飞过来,扇动着它那冷冰冰的大翅膀……
于是就完结了!
以后谁又会去分辨,我们每一个的心中曾燃烧过什么样的火苗?
不!这不是动物,也不是人,在彼此交换眼神……
这是两对同样的眼神在对视。
在这每一对眼睛里,无论是动物的眼睛还是人的眼睛是两个同样的生命彼此胆怯的靠近。
                                                                1878。2
乞丐
我走在街上……一个乞丐,一个衰弱不堪的老人拦住了我。
一双红肿的、流泪的眼睛,发青的嘴唇,褴褛的衣衫,又脏又烂的伤口……啊,贫困把这个不幸的生命折磨成什么样子!
他向我伸出一只红肿的脏手……他呻吟着,喃喃有声的乞求援助。
我开始摸索我身上所有的口袋……既没有钱包,也没有怀表,甚至连一块手帕也没有,我身上什么也没带。
而乞丐在期待着……他那只伸出的手在微微晃动,在不住的哆嗦……
我不知所措,窘迫万分,便紧紧的握住这双颤抖的脏手……
“别见怪,兄弟;我身上什么也没有带,兄弟。”
乞丐那双红肿的眼睛凝视着我,他那发青的嘴唇微微一笑,也紧紧握住我冰冷的手指。
“这是什么话,”他喃喃的说到,“就为这也要谢谢你了。这也是施舍啊,兄弟。”
我明白,我也从我的兄弟哪里得到了施舍。
                                                       1878。2
玛莎
这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当时我住在彼得堡,每当我雇佣马车时,总要和车夫聊聊天。
我特别喜欢同夜间赶车的车夫聊天,他们都是一些城郊的穷苦农民,驾着驽马,赶着涂成土黄色的小雪橇,来到京城,指望自己能够混口饭吃,还可积攒点钱向老爷交租。
这不,有一回我就雇上了这样一个车夫……小伙子二十来岁,他身材高大,体格匀称,长得很帅;蓝眼睛,红脸膛,眉梢上压着一顶打着补丁的小帽子,一圈圈栗色的卷发从帽檐下挤了出来。那件破粗呢上衣紧巴巴的套住它那魁梧的双肩!
然而,车夫那张还没有长胡须的漂亮的脸上,似乎显露出一种悲伤和忧郁的神色。
我和他聊了起来。他的声音里透出了悲哀。
“兄弟,你怎么了?”我问他,“你为什么闷闷不乐?难道发生了什么伤心事?”
“有啊,老爷,有啊。”他终于开口了,“一件糟得不能再糟的事啊,我女人死了。”
“你爱她……爱自己的女人吗?”
小伙子没有面向我,只是头有些下垂。
“我爱她,老爷,都过去八个月了……可我还忘不掉。我心理难受啊……也真是的!为什么要让她死呢?又年轻!又结实!只一天功夫,就被霍乱夺走了性命。”
“她待你好吗?”
“哎,老爷!”可怜的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和她过得有多和美啊!她死时,我不在身边。我在这里刚得知消息,她就被埋掉了。我立刻赶回村子,赶回家里。等我到了家,已经过了半夜。我走进自家的小屋,站在屋中间,那样轻轻的喊着:‘玛莎,玛莎呀!’只有蟋蟀在叫个不停。我立刻嚎啕大哭起来,往小屋的地上一坐,用手掌直往地上拍打,口里在喊:‘你这贪得无厌的大肚皮呀!你吞掉了她,也把我吞掉吧!玛莎呀!……’”
“玛莎呀!”他突然又失声喊了一声。没有放开手中的缰绳,用手套擦了擦眼泪,又抖了抖,把它甩到一边,耸了耸肩膀,就再也不做声了。
下雪橇时,我多给了他十五个戈比的车钱。他双手捧着帽子,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便在一月严寒的灰蒙蒙的雾气中,沿着冰雪皑皑的空旷的街道,踏着碎步蹒跚而去。
                                               1878。4
麻雀
我打猎归来,走在花园的林荫路上。猎狗在我前面奔跑。
突然,它放慢了脚步,开始悄悄行走,好像嗅到前方有野物。
我朝林荫路望去,看见一只小麻雀,嘴角乳黄色,头上还长着绒毛。它从窝里掉了出来(风正在猛烈地摇晃着路边的白桦树),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绝望的张开刚刚长出来的翅膀。
我的狗慢慢的朝它靠近,突然间,从福建的一棵树上从下来一只黑胸脯的老麻雀,直落到狗的鼻尖上它的羽毛全都竖了起来,整个模样都变了,它绝望的哀叫着,迎着长大的狗嘴的獠牙扑腾了两下。
它是从下来救护的。它用躯体来掩护自己的孩子……但它整个小小的身体因恐惧而颤抖,它小小的叫声也变得蛮勇而嘶哑,它兀立不动,它要牺牲自己!
一只狗在它眼里是个多么庞大的怪物啊!可它仍不能安栖于高高的、没有危险的枝头……一股比意志更强烈的力量,把它从上面抛了出来。
我的猎狗特列左耳停住步子,向后退缩……看来,它也承认了这种力量。
我赶紧换回窘迫不安的猎狗,怀着一种崇敬之情走开了。
使得,请别发笑。我崇敬那只英勇的小鸟,崇敬它那爱的冲动。
爱,我想,比死亡和死亡的恐惧更为强大。只是靠了它,只是靠了爱,生命才得以维持,得以发展。
                                              1878。4
骷髅
大厅富丽堂皇,灯火通明;男女宾客如云。
来宾们都神采飞扬,谈吐酣畅淋漓……正在对一位有名的女歌唱家评头品足。称她气韵非凡、歌声不朽……啊,她昨晚那最后一段颤音多么美妙绝伦!
突然间仿佛听命于魔杖的驱使所有的头颅和面孔那细薄的面皮全都脱落,瞬息之间都露出了死气沉沉的白色头盖骨,裸露的牙床和颧骨闪动着锡灰色的寒光。
我惊恐万分的四下张望,看着这些牙床和颧骨怎样移动和颤抖,看着这些疙疙瘩瘩的骨球怎样在烛光下转动、闪亮,看着另一些更小的球已毫无表情的眼珠子怎样在骨球中翻滚。
我不敢触摸我自己的脸庞,不敢面对这镜子看我自己。
而骷髅还是像原先一样转动着……像一块块小红布在裸露的牙齿间闪动着的舌头,依然像原先一样喋喋有声地议论着那位不朽的……不朽的女歌唱家那最后一段颤音是多么美妙绝伦。
                                                  1878。4
玫瑰
八月的最后几天……秋天已经来临。
太阳落下去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不带雷声,也不带闪电,刚刚掠过我们广袤的草原。
房前的花园,云蒸霞蔚,辉光璀璨,雾气缭绕。
她坐在客厅里的一张桌子旁,透过半开的门,若有所思的凝望着花园。
我知道,此刻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我知道,在井里了一场时间不长、却痛苦万分的斗争之后,就在这一刻,她已陷入了一种无法克制的感情之中。
忽然,她站了起来,快步走进花园,身影便不见了。
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她还没有回来。
于是我便起身走出屋子,沿着林荫道走去,我确信,她就是沿着这条路走过去的。
四周的一切都暗淡下来了;夜幕已降临。但在小路的潮湿的砂土上,只见有个圆圆的东西,透过迷茫的夜色泛出红光。
我俯下身去……那是一朵鲜嫩的初开的玫瑰。两个小时以前,我还看见这朵玫瑰戴在她的胸前。 
我小心翼翼的拾起这朵掉在泥土上的小花,回到客厅,把它放在她椅子前面的桌上。
她终于回来了,步履轻盈的穿过房间,在桌旁坐下。
她的脸变得苍白,但也焕发出生气;那低垂的、仿佛变成小的眼睛,带着一种欢快的不安向四周瞥了几下。
她看见了那朵玫瑰,把它拿起来,看了看它你弄皱了弄脏了的花瓣,又看了看我,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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