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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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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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王韵玲为安排老爷子生日宴会在天德酒楼也累坏了。回到芦林街出租屋,已是晚上十点五十分,见一团黑影类似于一麻袋面粉垛在门口,她吓了一跳。
  在确认了是表姐张慧婷抱着头蹲在门前,王韵玲抑制不住冲动地责怪起来:“你公公七十大寿,你不去参加生日宴会,跑这来干什么?就算是有天大的怨气,你也得给齐立言一个面子吧,你太过分了!”
  出租屋里含混的灯光照亮了张慧婷双眼满含的泪水,女人是容易被眼泪打动的,王韵玲见表姐一副死里逃生的惨相,就从塑料洗脸架上拿了毛巾递给她,声音轻软地问:“出什么事了吗?是他们不让你参加生日宴会,还是你不想参加?”张慧婷摇摇头,欲言又止,姐妹俩面面相觑。
  在目光僵持片刻之后,张慧婷突然扑到王韵玲的怀里,抱着她失声大哭:“韵玲,我不想活了!”
  八平方米小屋逐渐安静了下来,可后半夜的灯光无法照亮姐妹俩的心情。张慧婷在漫长的深夜里把这倒霉的一天复述给王韵玲,王韵玲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当她听到表姐为了签合同而陪男人聊天、喝酒,还不知凶险地走进了暗藏杀机的宾馆房间,她在不知不觉中将手中的纸杯捏碎了,她的感情倾向在张慧婷说到传呼机没电而不回话的时候就已经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张慧婷把一肚子的委屈和羞辱全都倒给了王韵玲,可她并没有一吐为快的轻松,这些屈辱像是癌细胞一样在内心里前仆后继地繁殖起来,这个绝望的夜晚正朝着地狱的门口靠拢,她呆呆地望着吊在半空里的灯泡类似于望着一个悬梁自尽的冤魂,嘴里自言自语着:“我现在是众叛亲离,四面楚歌,韵玲,我在齐家的日子是没法过了。”说着说着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活该!你不喝酒不行吗,你不跟他上楼他还敢欺负你吗,我早就叫你不要和孙玉甫来往了,你偏不听,这下好了,你不参加公公的生日宴会,跑去跟大款幽会,还被公安逮了进去,我看你怎么向齐家人交待!”年轻气盛的王韵玲不仅没有了同情,反而一通猛烈谴责。
  张慧婷无异于掉在井里又被砸了一块石头,她为自己辩护说:“我什么时候跑去跟大款幽会了,要不是为了那份合同,我八点十分就能赶到天德楼,你哪里知道我的难处,小慧上双语幼儿园的学费一分钱都没着落,齐立言没本事,齐立功不拿他当人待,训起齐立言来像训孙子,早上还拿做寿面来捉弄我,你知道吗?我贱,我是吃饱了饭没事撑的,放着好日子不想过是吗?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我跑断了腿,磨破了嘴,我喝酒,说讨好的话,我容易吗?告诉你,结婚生孩子前,我比你还要清高。”张慧婷抹着脸上源源不断的泪水:“你可以不理解我,但你不能咒我。我一个女人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懂吗?”
  没结过婚的王韵玲被张慧婷劈头盖脸的一席话逼到了死角,她没有足够的生活经验来反驳表姐的辩护,于是就息事宁人地说了一句:“不说了,睡吧!”
  熄了灯,黑暗在屋里潮水般地漫上来,这个夜晚,她们沉入了水底。
  孙玉甫第二天就把公安摆平了,当然不是公安向他道歉,而是他向公安道歉,他在望湖楼“临水阁”摆了一桌酒席,让舅舅王千行长出面宴请市公安局田成树局长和市巡防支队三大队的副大队长刘文,虽然最终王千行长和田成树局长都因为“公务”没到场,但酒桌上的气氛相当热烈,用孙玉甫的话说:“领导来了,反而拘束,喝不痛快。”参加陪客的是恒通银行行政处李晓处长,还有玉甫商贸公司的办公室文秘韦琴。孙玉甫以前的老同事李晓是刘文四十六中的同学,韦琴是刘文四姨家的姨表妹,这么一来,拐弯抹角算起来都是沾亲带故的,李晓说:“自家人跟自家人干上了,这个误会闹得太大了!”韦琴是到酒桌上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有些酸酸地反驳说:“孙总明明是被逮了个现行,怎么是误会呢?我姨表哥执法执错了不成?”孙玉甫在桌子底下捏了一把韦琴的大腿,下手有些重,韦琴的脸上掠过一丝疼痛。孙玉甫装着没事一样站起来咕咕嘟嘟地倒满了一大杯白酒伸到刘文的面前:“所以,我郑重地向刘兄道歉,为了表明诚意,刘兄,这一大杯我喝完,你小杯随意!”说着就将大约半斤白酒全都倒进了喉咙里,刘文将一小杯酒一饮而尽,他有些往事不堪回首地说:“你老弟要不是先动手,哪会有这档子事呢。”李晓插科打诨说:“他要是不先动手,我们哪有今天的酒喝呢?不打不相识嘛,英雄们都是在战场上结识的。”
  刘文在分手时终于说了一句:“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打个招呼,韦琴在你手下还望多多关照!”孙玉甫说:“没问题!要是看得起小弟的话,经常到我这来视察视察,喝两杯。”说着就将报纸包着的两条“中华”烟塞到了刘文的怀里,刘文接过烟嘴里还说着:“你这么客气干吗?”孙玉甫说:“我是卖烟酒的,近水楼台,你要是见外,就是不把我当兄弟。”
  一场剑拔弩张的治安事件在酒桌上划上了温暖的句号。
  

酒楼 4(1)
回到家的齐立言插进钥匙开门。为了不惊动父亲和小慧,动作轻得像是大夫做一个难度很大的手术。四岁的小慧一直跟老爷子睡在一起,母亲去世后,父亲很寂寞,天真无邪的小慧让老爷子返老还童,心情一天天好起来。小慧三岁起进了荷叶街的一个来路不正的幼儿园,幼儿园由几个再也卖不动鱼虾和蔬菜的老太太私自办起来的,地点设在从前余三根棺材铺的木工房里,房子年久失修,屋内阴暗潮湿,牙齿漏风的老太太们说着一口标准的柳阳方言,整天教孩子们唱当地的民谣,民谣中有许多少儿不宜的黄色内容,诸如“大姑娘,坐花轿,进了洞房心儿跳,头盖一掀你不抱,明年哪见娃子笑”之类的,小慧跟其他一些荷叶街穷人的孩子们每天接受的就是这样的启蒙。说是幼儿园,其实就是一个无人照料的幼儿避难所。老大齐立功的儿子齐平天在国内没考上大学,齐立功每年花二十多万将儿子送到新西兰读大学去了,老二齐立德的女儿齐心仪送到省城贵族学校读初中去了,每年费用三万六千块钱,早上有牛奶喝,宿舍有空调,连衣服都有专人洗。齐立言和张慧婷在齐家读书最多学历最高,张慧婷怎么也不甘心让女儿从小就学说柳阳难听的方言唱当地的黄色民谣,她要让女儿上全市最好的双语幼儿园,可一年三千多块钱的学费根本出不起,她恨铁不成钢地对齐立言说:“你无能,难道还要把女儿培养成菜贩子不成?”齐立言强词夺理地争辩说:“卖菜的教出来的就是菜贩子,省长市长的老师就是省长市长吗?”这样的争吵大都流于形式,没有实际意义,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齐立言穿过悄无声息的院子,站在自己的屋前迟疑了好一会儿,像是走错了门。黑灯瞎火的屋里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只有寒蝉凄切的声音若隐若现地飘浮在周围的空气中,他知道张慧婷是不会回来的,她应该是回了她那个会唱戏会表演的娘家。尽管这样想象着,但齐立言心里还是希望张慧婷此刻正坐在屋里的黑暗中等他,如果她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地忏悔并恳求他原谅和宽恕,他该怎么做呢?然而这只能是刹那间很不可靠的妄想,他太了解张慧婷了,过于自尊是因为过于虚荣,过于虚荣又扭曲了过于自尊。推门进屋后,伸手拉了一下灯绳,灯光证实了一切,屋里空空荡荡,床底下响动着饥饿的老鼠在徒劳奔跑的声音。
  齐立言自今年春夏之交“光复”牌轿车彻底停工后,他每天都要来车间用干净的抹布将车子擦拭一遍,这就像是一个孤家寡人抱着他死去的唯一的儿子不仅不愿松手,还要打扮出活人的神气来,不过轿车并没有死透,有时候,齐立言会突然发动旧零件拼装的轿车,发动机中风一样痛苦地抽搐痉挛着,而齐立言死掉的心情却在这惨烈的声音中借尸还魂般地复活了,手心发热,脚底滚烫,失血已久的脸上泛起红润的气色。
  今天晚上,齐立言走进汽车间并没有擦拭半死不活的汽车,也没有开灯,他很熟练地拉开生锈的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这辆被他喷成红颜色的手工汽车在黑夜里没有任何颜色,齐立言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坐在一堆僵硬的钢铁中,无色无味,无声无息,尽管他不愿意把生活的难堪完全归咎于“光复”牌轿车,但这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轿车确实是这些年家庭变故的源头和起点,张慧婷的出轨也是从这辆车出发的,或者说这辆车唯一的任务就是把张慧婷送到了别人的床上。他不会放火烧了这辆车,但如果此刻手中烟头上的火星能点着这辆车的话,他是再也没有心情为它赴汤蹈火了。齐立言常常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他在车里坐了一夜,这一夜他只想清楚了两个问题,一是与“光复”牌分手,二是跟张慧婷离婚。齐立言抽完了一包烟中的最后一个烟头,然后从车里钻出来。天亮了,他的心里也亮了,想清楚了的齐立言这才意识到真的累了,于是他裹着一身挥之不去的烟味回到屋里,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酒楼 4(2)
张慧婷走进荷叶街老屋的时候,已是上午九点多钟了,齐立言还在睡觉,她看着屋内陈旧而凌乱的格局以及墙角上方的蜘蛛网,心里比蜘蛛网更乱,了无生气的老屋像是一个劫后余生的废墟,荒凉破败中透露出灭亡的气息。
  齐立言是被一个记不起来的噩梦惊醒的,见张慧婷正坐在家里那把腿脚松懈的椅子上喝水,他面对张慧婷就像面对那把椅子一样无动于衷,一句话不说,一个字也不想说。
  “我是打算在天黑之前赶到天德楼的,可合同没签,只好留下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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