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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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小无-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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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慧清这时才放下茶杯道:“师父,这位小施主说得很有道理,不如就让他留在寺里教大伙儿分辨野菜吧。”
  我忙顺着杆子道:“好呀好呀……反正,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我认识很多野菜,不但知道怎么分辨毒性、怎么解毒,还知道怎么腌菜、晒菜干,留下我吧!”
  方丈放下茶杯,微笑着看了我一会,目光中仿佛颇有深意,半晌才道:“施主已决定抛开一切,忘却一切了?”
  我坚决地点了点头道:“决定了。”
  那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我算是得到了许可正式留在寺里,不过方丈还是坚持给我剃了光头。他说这样一来方便些,二来也比较凉快,倒不勉强我做和尚,只要形式上与大家统一就好。刚剃完我有点不习惯,尤其是头顶还有个青紫的大包,看上去怪异极了,不过大包消了之后就顺眼多了,而且我发现方丈说得很有道理,此地气候湿热,初秋也像夏天,光头确实比较凉快,而且到树林中活动也方便多了。
  说到去树林中活动,我的作用就大了,按照我对方丈的承诺,不仅很快就教会了所有人分辨各种野菜,还教会了他们腌菜、晒菜干,还和香积厨的和尚一起发掘出了无数种野菜的烹调方法,以至于后来挖回的野菜都不够吃了。方丈决定在寺后辟出一大块地来种植野菜,事实证明这个决定实在太英明了,第二年我们摸索出了经验后,便获得了野菜的大丰收,无论是鲜菜、腌菜还是菜干简直多得吃不完了。通过这件事,我才发现寺里真是卧虎藏龙,慧清这样的前屠户还算是没用的,其他师兄弟中有前花农、前菜农、前耕农等等,都是本行干不下去才仰慕少林的名声跑来出家的,本来已经在后悔不已,现在终于找到了发挥的舞台。
  这时师兄弟中的前小贩们及时发挥了睿智的头脑,开始尝试着向周围的村庄推销我们的野菜,本来只打算胡乱试试,省得堆在寺里要发臭了,不料很受大婶们好评,还被推荐到了###上大出风头,从此便渐渐扬名四方了。于是我们再接再厉,扩大了耕种面积,增加了种植品种,改进了腌制和风干的工艺流程,开始大批量出产新鲜可口、风味独特的“南小少林记”野菜了!
  还有个前秀才师兄把我们分辨、种植、腌制、烹调野菜的种种细节记载下来,写了本《南小少林野菜全纲目》,马上有书商闻风跑来要求公开出版以飨众人,据说后来创下了销量的奇迹,而且是这个时代的第一次,非杀手类图书在排行榜上压倒了年年雄踞榜首的《杀手同盟年鉴》!
  经过一段时间的经营,寺里收获颇丰,香火也逐渐兴盛起来,最让我高兴的是方丈也很高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丢脸。我们大概是第一家因为野菜而大出其名的少林分号吧,不过用方丈的话说,我们穷苦的时候少林不嫌丢脸,这是一种伟大而谦逊的佛门精神,所以我们富足了更是少林的骄傲和光荣,应当继续努力,用我们的方式将“少林”发扬光大。我觉得方丈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什么事情被他一说都变得很有道理,果然不久少林就派人来拜望方丈,对南小少林的突飞猛进表示赞赏和鼓励,临走还带了整车的野菜制品和N本《南小少林野菜全纲目》,据说还要将这本书收入传说中的藏经阁,让我们觉得无比得意。
  我这才知道种野菜也是另一种江湖,不过比我曾经知道的两个江湖看上去都要好多了,所以当这一年不知不觉便热热闹闹地过去,我只觉得说不出的快乐与满足,身边的所有人也都对我很好,一切阴暗残酷的事情仿佛真的只是一场噩梦,早已远远地过去了,我只希望这样高高兴兴地在南小少林拾掇一辈子的野菜。
  但我实在高兴得太早了。
  在南小少林的日子里,慧清和方丈是和我最接近的两个人,事实上我更愿意用“亲近”而不是“接近”,但方丈不许,他说出家人六根清净,跟谁也不能有“亲”或“近”的关系,虽然我不是和尚,好歹也剃了光头,再说方丈是我除了师父以外最尊敬的人,他说什么我是一定会听的,那就“接近”吧,反正对我来说是一个意思,怎么说并不重要。在我这么说的时候,方丈却给予了大力的表扬,认为我很有慧根,让我很是得意,虽然我并不大明白什么是慧根,以及为什么这样认为就是有慧根的表现。
  

南小少林与野菜(4)
关于慧清,我觉得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虽然很多师兄弟认为他天生鲁钝,而且出家前的本事在我们的野菜事业中也根本派不上用场,事实上,屠夫的技巧在寺里压根就派不上任何用场——所以在大伙儿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总是闲着,而我也是忙的时候少,闲的时候多。我那点关于野菜的认识基本上只是起到了对师兄弟们的启蒙作用,接下来他们充分地运用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很快就把我远远地抛在了后面,换句话说,就是没有我他们也能做所有的事情,而且没准还做得更好,所以我和慧清常常一起闲着发呆,却并不因此而感到沮丧或无聊,反而总能兴致勃勃地找到愿意一起去做的事情,有时候我想也许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吧,不管是鲁钝还是什么,即便是鲁钝好了,但至少有个作伴的一起鲁钝,也就不算是坏事了。
  于是我们常常一起去砍柴、担水,甚至一起去看日出和日落,和慧清在一起惟一的遗憾是不能捉小昆虫或者斗草什么的,他严守着不得杀生的戒律,就连砍柴也一定要选枯死的树木,以至于有时候为了找枯树我们也会在树林里绕上大半天,累得筋疲力尽,但他从不叫苦,也不觉得烦闷,仿佛其中有着无尽的乐趣。其实我也一样,我觉得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自由自在的就好,自由的感觉真可贵。
  慧清年纪并不大,据他说大概是30岁左右,这个“大概”是因为家里兄弟姊妹太多,母亲实在记不大清楚了,同他的年纪一样,他在庞大的家庭里也基本从小就处于被忽视的状态,当然衣食是不缺的,性格却因此变得有些……怎么说呢,就是师兄弟们说的鲁钝吧,不过这是我的判断,他本人并不同意,他觉得他是天生鲁钝,就算兄弟姊妹少些也一样,而且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事实上什么事情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我这才知道当初他把我捡回来的时候为什么说的话都那么有趣了,而方丈对这种品性也赞扬不已,认为他不做和尚简直是浪费。
  所以和慧清谈话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比如他问我:“你既然想不起从前的事情,为什么能记得关于野菜的一切呢?”
  我当时就傻了,觉得这真是个天大的漏洞,这下子完蛋了,但接下来他又说:“我想你从前一定吃了太多的野菜,就像我从前实在杀了太多的猪,做梦都想把关于杀猪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却偏偏怎么也忘不了。我到寺里五年了,连家里到底有十几个兄弟姊妹都有点记不清了,担提起杀猪来还是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清楚楚,真是活见鬼。”
  我于是大大松了口气,夸他说得实在有道理。
  又比如我问他:“你为什么要出家?”
  他便答道:“猪杀得实在太多,没意思了,又没有别的事情好做,不做和尚只能去做杀手,但杀人和杀猪有什么分别?何况做和尚也没什么不好,猪下水我实在也吃够了。”
  这是我听到的关于做杀手还是做和尚的最精辟的论断。
  但是他接下来便道:“其实开始我也总想不通那些种菜的师兄为什么不做杀手跑来做和尚,莫非吃了半辈子的菜还不够?后来才想明白,猪杀得太多固然会再也不想杀任何东西了,但从来没杀过什么东西的,要他去杀人可也不大容易。”
  我晕倒,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确实有一定的道理,而且这样的话打死我也说不出来,于是更喜欢他了。
  而关于方丈,我可说的东西就少了,他好像不会武功,而且年纪已经很大很大,大得他自己都常说实在不记得了,所以常常只是静静待在禅房里念经和品茶,这两样仿佛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了,以至于师兄弟们的法号都是用他常用的茶碗上的一句“可以清心也”来排列的,比如“慧清”就是慧字辈的第三个徒弟,还好寺里的和尚统共不过三四十名,这个法子倒也非常好用。
  所以我们其实极少见到方丈,而他每次出现基本上都会做出一个关乎本寺生死存亡的重大决定,然后回去静静地念经和品茶,比如决定把原本的“净土禅寺”改为“南小少林”并出动当时寺里当时包括他本人在内仅有的五个和尚四处张贴布告公示,就在很大程度上挽救了本寺当时快要倒闭的局面,不仅成功地得到了士绅们的一大笔资助,并且立即招到了30多名弟子,使得少林寺的考察人员在半个月后赶到的时候,“南小少林”至少看上去已经很像个样子了,于是顺利通过了考察,正式成为少林分号;但事后师兄弟们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却只是淡淡道:“当时还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改成‘杀手禅寺’吧。”
  虽然事实上我们很少见到他,却不知为什么所有人都很敬重他,而且私底下都觉得他跟自己很接近,包括我和慧清这样鲁钝的人在内,都觉得方丈是自己的知己,比如我就总觉得自己会永远记得他同意我留下来之前的那场谈话,虽然他一共只说了不到两句话,而且是两句看起来毫不出奇的话。
  

南小少林与野菜(5)
其他的师兄弟其实也待我很好,待慧清也很好,这是我发现的和尚们最大的优点,他们认为你是个怎么样的人是一回事,却绝不会因此就如何怎样地对待你。他们待我好不仅是因为我启发了他们在野菜上做出的辉煌成绩,事实上我也就起了点启发的作用,后来的事情都是他们自己摸索着做出来的,我简直就是坐享其成——事实上他们都是些善良而随和的人,无论做俗人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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