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梨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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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梨魂-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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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声凄绝,与梨娘声吟之声相应,非复昔日呢喃中之含乐意矣。燕乎,燕乎,何多情乃尔耶!而此多情之梨娘,乃与此多情之燕,结病中之良伴耶,是则大可怜矣。

    情生病耶,病生情耶。梨娘之病为梦霞也,为梦霞之书也。则梦霞之情不能自解,梨娘之病终不能就痊,此可断言者。药梗香喉,床支瘦骨,心悬百丈,病到十分,梨娘非不自爱也。梦霞不自爱,梨娘乌得自爱?人以为病深,而梨娘且曰:病深不敌情深也。人以为病重,而梨娘且曰:病重不如情重也。谚云:心病还须心药医。曩者梦霞不尝病乎?梨娘以两种名花、一封锦字医其心,而病若失。此次梨娘之病亦岂药石所能疗者?梦霞苟不忘前日之惠,当代谋救治之方。盖梨娘之病,实视梦霞之心为转移,梦霞欲使梨娘病愈,其事亦非大难。只须书传一纸,以前言之戏,绝后日之情,豁开心地,勘破情天,梨娘有不为之霍然乎?然使梦霞果以此意对付梨娘,恐梨娘之病愈,而梦霞之病将复来,病且至于死。梦霞病且死,梨娘又将如何?要之,此生、此世,两人终不能断绝关系,揆情度势,两人俱有必病之理由,且俱有必死之理由。死且不惜,病何足言!情之误人,乃至于此。吁,亦惨酷矣哉!

    月韬镜匣,风约帘钩。凄凉难诉,窗前鹦鹉无声;孤零谁怜,枕上鸳鸯不梦。此幽寂之病室中,半日无人过问,良久忽闻有人与病者问答之声,则鹏郎已入内来视其母。童子无知,知爱其亲,因母病不起,顿改其平日游嬉之态度,此时方偎倚床头,手抚梨娘之胸而呼曰:“阿母,阿母病矣。阿母欲服药乎?儿当告祖父,遣人去延医生来也。”梨娘低言曰:“儿勿多事,儿知母之苦乎?心中之苦已是难受,若再饮苦口之药,不将苦死耶?”鹏郎闻言,哇然而泣曰:“母何苦?儿愿代母苦。”梨娘执其手而笑曰:“痴儿,此何事而可相代,儿勿忧,母固无病也。”鹏郎乃止泣而喜,旋从怀中出一缄,置之枕上曰:“今日先生未赴校中去,儿以母病告彼,彼即书此付儿。”梨娘微愠曰:“谁教汝又向渠饶舌。”继复长叹一声,徐启函倚枕阅之。鹏郎在旁不语,室中又寂无声息。

    梨娘读梦霞问病之书曰:

    闻卿抱病,恻然心悲。卿何病耶?病何来耶?相去刍墙咫尺,如隔蓬岛万重,安得身轻如燕,飞入重帘,揭起鲛绡,一睹玉人之面,以慰我苦恼之情。阅《聊斋》孙子楚化鹦鹉入阿宝闺中事,未尝不魂为之飞,神为之往也。虽然,终少三生之果,何争一面之缘,即得相见,亦将泪眼同看,那有欢颜相对。睹卿病里之愁容,适以拨我心头之愤火,固不如不见之为愈矣。嗟乎梨姊,梦断魂离,曩时仆状,今到卿耶!卿病为谁?夫何待言。愁绪萦心,引病之媒也;誓言在耳,催病之符也。我无前书,卿亦必病,但不至如是之速耳。梦霞、梦霞,无才薄命不祥身,重以累吾姊矣。伤心哉!此至酷至虐之病魔,乃集之于卿身也,此可惊可痛之恶耗,乃入之于我耳也,此偌大之宇宙,可爱之岁月,乃著我两人也。我欲为卿医,而恨无药可赠;我欲为卿慰,而实无语可伸;我欲为卿哭,而转无泪可挥。我不能止卿之不病,我又安能保我之不病耶?近来积恨愈多,欢情日减,今又闻卿病讯,乱我愁怀,恐不久将与卿俱病耳。尚有一言幸垂爱察,但我书至此,我心实大痛而不可止,泣不成声,书不成字矣。我之誓出于万不得已。世间薄福,原是多情。我自狂痴,本无所怨。卿之终寡,命也;仆之终鳏,命也。知其在命而牵连不解,抵死相缠,以至于此者,亦命也。我不自惜,卿固不必为我惜矣,卿尤不宜为我病矣。痛念之余,痴心未死,还望愁销眉霁,勉留此日微生,休教人去楼空,竟绝今生余望。

    是书笔情瑟缩,墨色惨淡,瘦劲之中,时露凄苦之态。初视之,几不辨为梦霞所书,想见其下笔时百感奔赴于腕下,手随心转,故字迹遂失其常态也。书后另附一笺,上书八绝句,字里行间,泪珠四溅,作梅花点点,斑烂满纸,未读其诗,已觉触目不堪矣。

    麦浪翻晴柳■风,春归草草又成空。

    庾郎未老伤心早,苦诵江南曲一终。

    一日偷闲六日忙,忽闻卿病暗悲伤。

    旧愁不断新愁续,还较蚕丝一倍长。

    佳期细叩总参差,梦里相逢醒不知。

    诉尽东风浑不管,只将长恨写乌丝。

    半幅蛮笺署小名,相思两字记分明。

    遥知泼尽香螺墨,一片伤心说不清。

    怯试春衫引病长,鹧鸪特为送凄凉。

    粉墙一寸相思地,泪渍秋来发海棠。

    晚晴多在柳梢边,独步徘徊思杳然。

    目送斜阳人不见,远山几处起苍烟。

    恻恻轻寒早掩门,一丝残泪阁黄昏。

    不知今夜空床梦,明月梨花何处魂。

    缘窗长合伴残灯,一度刘郎到岂曾。

    只觉单衾寒似铁,争教清泪不成冰。

    梨娘阅未竟,颜色惨变,一阵剧痛,猛刺心头,不觉眼前昏黑,忽忽若迷,喘丝缕缕,若断若续,波泪盈盈,忽开忽闭,身不动而手微颤,如是者良久。迭经鹏郎呼唤,梨娘乃痛定而醒,瞪目视鹏郎,欲哭又止,恐惊之也。斯时书纸数幅,尚在手中,徐徐纳之函内,掷诸枕旁,微吁一声,若已无力作长叹者。既而谓鹏郎曰:“我倦欲眠,汝且去,勿扰我也。”言已,合眼作入睡状。鹏郎乃出。呜呼,梨娘非真睡也,盖欲背鹏郎而偷浩湟晦渖诵闹泪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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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情敌
    玉梨魂——

    第十二章情敌

    藕丝不断,药性难投。梨娘病卧兼旬,迄未能愈,镇日昏昏,如被鬼祟,不语亦不食,不睡亦不醒。曾几何时,而花羞月闭之梨娘,已花蔫月暗,瘦不成人。绣床一尺地,变作愁城万叠,枕边被角,绣遍泪花,斑斑点点,梨娘一人见之耳。嗤弱于丝,肉销见骨,朽腐王嫱,狐狸钻袕相窥,其期当不远矣。谁为为之,而令若此?

    呜呼,吾书至此,吾为梨娘危,吾不能为梦霞恕矣。忍哉梦霞,既以一封书逼其病,更以一封书加其病,是直立意欲制梨娘之死命,岂复尚有人心者?呜呼,路旁枯骨,仁者动心;门内哭声,行人变色。梦霞与梨娘其感情果属何等,而忍以无聊之语,作催命之符耶?世不乏有情人,能不为梨娘叫屈!

    虽然,梦霞非不知梨娘之病之何因,且非不知梨娘之病之当用何药也。誓言既出,万难追悔,欲对症发药,虽足愈一时之病,而尽抛往日之情,梦霞之所不肯出也。其意若曰:梨娘病,我与之俱病;梨娘死,我亦与之俱死。死生事小,惟此呕心啮血之誓言,当保存于天长地久而不可销灭。其作书慰问也,明知梨娘阅之,其病有加无减,以伤心语作了世事,亦心有所不能安,情有所不容已耳。呜呼,梨娘固在病中,梦霞虽不病,亦无日不在奈何天中,以眼泪洗面。一日十二时,心恋神伤;一夜五重更,魂飞梦杳。自闻病耗以来,不知为梨娘绞出多少泪汁,瘦减几许风神。人遥两地,实已四目全枯,使两人此时一面,当必有相对失声者。易地以观,其苦适相等耳。

    榴火飞红,荷钱漾碧,斯何时耶?非已届各校之暑假期耶?梦霞离家数月,归思如云,固急盼夫假期之至,得以离此愁城,还我乐土,慰老母倚闾之望,且得与久别之剑青握手言欢,重叙天轮之乐事。今假期已届,而梨娘之病,尚无起色,归心虽急,不得不为之滞留数日。梦霞不能舍梨娘,又乌能舍病中之梨娘而掉头竟去耶?然梨娘之病,非急切所能愈者,梨娘一日不愈,即梦霞一日不能归。日来忆念梨娘之心,与思母思兄之心,交战于胸,辘轳万状,一重愁化作两重愁,人非金石,何以堪此?呜呼梦霞,恐亦殆将病矣。

    相持不决,两败俱伤。为梨娘危,又为梦霞危矣。孰知梨娘之病与前此梦霞之病同其病情,且同其病态。不数日间,梨娘已不病,梦霞且得归。如此惊波,如此危象,顷刻间烟消云散,了无痕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古人不我欺也。盖届此各校放假之时,梨娘忽于鹏郎、秋儿外,多一侍疾之人。梨娘得此人,固思得一对付梦霞之法,心事已了,病亦旋愈。此侍疾者何人?梨娘病中之救星,而实梦霞眼中之劲敌也。

    记者暂搁笔,先有一言报告于阅者诸君。诸君已知梦霞与梨娘为《玉梨魂》之主人翁矣,不知此外固更有一宾中之主,主中之宾在也。此人未出现以前,《玉梨魂》为一种情书。此人既出现以后,《玉梨魂》为千秋恨史,有离奇之情节,无良好之结果矣。其人何人?厥名筠倩,崔氏之少女也。

    阅者诸君尚忆及《玉梨魂》第一章“葬花”一节乎?梦霞所葬者为已落之梨花,庭中不更有方开之辛夷乎?梨花为梨娘之影,而此弄姿斗艳、工妍善媚之辛夷,又为何人写照?知阅者蓄此疑问也久矣。艳哉辛夷,有美一人,遥遥相对,但此人来而梦霞与梨娘之情将愈沦于悲苦之境,记者所以迟迟不忍下笔也。

    记者于此更有一疑问,欲为诸君解决。梦霞寓居崔氏已近三月,知否崔氏之眷属舍梨娘、鹏郎等以外,尚有筠倩其人?诸君试检阅第二章梦霞之诗,其咏辛夷一首末有“题红愧乏江郎笔,不称风前咏此花”之句。此诗固非借花寄兴、漫无所指者也。特筠倩肄业于鹅湖女学,每月一归省其亲,梦霞仅于初至时,一识春风之面耳。

    今请先略述筠倩之历史。崔父生子女二人,长为鹏郎之父,次即筠倩也。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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