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海 旧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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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上海 旧上海-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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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上海 新上海(9)
相对比较满意的收入,对国家权威的恐惧,对外人的怀疑,所有这些混合在一起,使得俞欣芝和姐妹们不可能不因这一突然改变而恐慌。吴彩凤或许的确发表过那样鼓舞人心的话,但*们大都受到惊吓,反应强烈。
  曹漫之在多年后回忆说:“用汽车把她们装上,这些人都哭了,都不上车,每一个人都管老鸨叫老妈妈,叫爸爸啊,共产党要杀我们啊,我们不愿意去,又要卖我们了。我们愿意跟着妈妈爸爸啊,又哭又叫,唧唧哇哇。”
  不知道俞欣芝是如何逃脱这次行动的,反正她没有被装上车,而去咖啡店当了暗娼。1992年,作家苏童出版小说《红粉》,背景即是解放初期政府禁娼并改造*,小说里的“秋仪”就是在卡车拉着*们去“训练营”的途中逃跑了。
  教养所的管理干部一进来就进行了培训。民政局的干部跟她们谈如何看待*的两重性,可当管理干部在劳教所大门口,列队欢迎用卡车拉来的*时,她们发现这些教育对象满面泪痕、神色阴沉。
  其实,这些*所的生活条件比许多市民要好,她们可以穿自己的衣服,伙食不错,屋子里也暖暖和和的,工作人员待她们很有礼貌。但改造的过程,起步就不顺利。
  曹漫之来到教养所,站在一个高台子上,要给她们做动员报告,却成了抗议的靶子:“有一个*喊了,姐姐妹妹,哭!很灵,她这么一喊,三百多人一齐哭。有的叫:妈妈啊,你在哪里啊,孩子在这里连通信给你都不行啊。我坐在那里,叫警卫营长搬来一个凳子,看着哭。哭了几个小时,送饭来,盛完了,都泼在地上,没有一个吃的。”
  曹后来找几个人谈话,“她们说,开始哭的时候,是给你们施加压力,后来是真哭了,当时不知道把我们弄到哪里,可能要枪毙,也可能抽我们的血,军队打仗不是需要血吗?……没有一个以为共产党是来救他们的。”
  1952年国庆节前夕,第二批*被收容进来,人数比第一批翻了一番。她们在禁娼令颁布后仍继续在街上拉客,或者当酒吧女、按摩女卖淫。“我们弄了几百人,化装为嫖客。马路上一个电线杆子下面一两个,到处都是。大卡车提前都隐蔽在弄堂里面。”
  做暗娼的俞欣芝,一年来经常拉不上客人,而且提心吊胆,这一次,“正盘算着趁过节捞上一把,不料公安局把我给抓进了妇女劳动教养所”。这些被强行逮捕的女人比第一批难对付得多。俞回忆,“当天夜里进去千数人,我们大哭大闹。尤其我这样的,干了十几年,又听了许多反宣传,心里是恨极了。”
  显然,要取得这些*的信任并非一时之功。曹漫之在收容行动之前,就已经作好了详细的改造计划:首先,为*医治性病;然后施以劳动教育,助其新生;嗣后再分别具体情况,妥善处理。
  改造
  即便是体检这样的善举,*们一开始也不信任。俞欣芝回忆,“新的谣言又传开了——军队在朝鲜失利,伤兵等着要输血,政府要抽我们的血。”没过几天,抽血的人真的来了。俞又吵又闹,把瓶子也摔了,最后还是让大夫抽了一管走,抽得很少。她想:“大概得先化验血型什么的吧?”过了半天,大夫和干部一块儿来了。大夫说:“你患有梅毒,从现在起住院治疗”,“我一下子蒙了——原来先来的姐妹的话是真的!共产党是真要救我!”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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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俞欣芝,第一批被收容的501人有一半人患有性病,90%的人有心脏病、斑秃癣等疾病,大多数都有毒瘾。
  上海市政府不惜代价给她们治疗,调配各性病诊所的师生,在教养所安装了医疗设备,需要更复杂处理的病人则被送到附近医院,费用由政府支付。一则资料称,在抗美援朝的背景下,政府甚至从解放军那边调拨过来一批紧缺的青霉素。
  俞欣芝“抱头痛哭一场,然后住进劳教所的临时住院病房”。然而失去自由的她和姐妹们,并没有因为治病而放弃反抗。她回忆说,“劳教所禁止吸毒,毒瘾上来不想哭也流泪。管理干部讲话说‘帮助姐妹们逃出火坑’,我心想:你们把我弄进火坑来了!”
  还是1952年,“大概是十月十几号,好几百个流氓把劳教所包围起来了,他们要把我们抢出去。我们在里边也拼命往外冲,和管理干部闹起来了。管理干部有规矩,他们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是死守住大门,比我们先进劳教所的公娟(公开登记的*)已经学习了快一年的时间了,她们先是帮干部守大门,后来看我们要出人命,就和我们抢菜刀,……后来,外面来了一大批警察,把流氓抓走了,我们也就没辙了。凡是*全怕警察,旧社会让他们欺负惯了。”
  上海市民贺宛男的母亲曾是教养所的分队长,管着56个*。小时候,她缠着母亲去教养所看看,但失望地发现,这些在旧小说里貌若天仙的女人有的对着镜子痴痴地照,把头发梳了又梳;有的把窄窄的旗袍硬套在胖墩墩的身子上,扭着难看的屁股;有几个似乎是在谈男人,谈着谈着,竟尖声怪叫起来:“没有男人,闷死我了。”她还亲眼目击,有*闹着要出去,达不到目的就上吊,被管理干部救下来。
  但对这些管理干部,俞欣芝回忆,“我们是不太怕”,“甚至瞧不起她们”,旧社会笑贫不笑娼,我们看那些女管理干部人人穿个二尺半大褂子,心想:‘男不男女不女的,还不如我呢!’劳教所的所长姓杨,比我大两岁,是个大姑娘;我们私下说:‘就凭她管我们?她见过屁!’”
  治病并不能完全消释矛盾,改造思想的重要手段还是学习,主要是开忆苦会和学政策。俞欣芝说,“忆苦会上,先进来的姐妹带头忆苦,我们后来的也有人忆。我认为忆也白搭,那些脏事谁不知道?苦又怎么样?还不是等着让人家送兵营去当‘共妻’?
  而30年后,教养所所长杨洁曾也描述忆苦会的准备过程:我们利用控诉大会启发她们憎恶妓院、憎恶这种生活、憎恶压迫他们的人。“我们要达到目的,必须有材料,但是我们只知道一些皮毛,不够生动,所以要她们自己来讲。……开会前,我们布置了很多标语,像‘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当时的气氛很是愤怒的,有人叫口号,*控诉时,一方面掉泪,一方面气极了。”
  为了提高阶级认识,教养所还组织观影。俞欣芝对一部叫《姐姐妹妹站起来》的电影印象深刻。1949年11月,北京市政府一举封闭了全市妓院。上海导演陈西禾闻讯后,赴京深入采访收集素材,并很快写出了剧本。拍摄中他大胆起用业余演员,从翻身*中挑选老鸨等人的扮演者。电影的情节是,北平近郊农村姑娘大香因家贫生活无着,与母亲一起进城借住于舅妈家,以替人缝洗衣服度日,并得邻居工人尚幼林多方照料,两人渐生恋情。舅妈为贪钱财,勾结流氓马三,把大香骗卖到崔氏夫妇开设的妓院,大香不堪折磨。1949年北平解放后,马三和崔氏夫妇等人被人民政府惩办。大香等姐妹们终于站了起来,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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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政策时,管理干部再三讲外面传的“送东北开山”是谣言,“政府是要改造我们成新人,先进来的姐妹也现身说法”。病基本好了之后,俞欣芝“开始朝正道上奔了”。劳教所组织她们学文化,同时参加劳动,学机器织袜子。
  管理干部的一个绝招,是让早进来的*对后来的姐妹施加改造的压力,又同时给早进来的一个机会,展示她们被改造的成果,这样就形成了相互的制约和激励。
  虽然*们不能随意离开这个大院,但她们被允许定期与家属见面。后来管理所出台了请假制度。杨洁曾回忆说,“请假是由姐妹小组评审通过让推出去,另一方面也请家里和周围的群众也做好工作,帮我们考察。”正如学者贺萧所言,这样一种制度,依靠的是在国家权威下城市各个阶层被动员起来形成的力量。
  “其实,我这样的算是好改造的,毕竟是苦出身。把窗户纸捅破了,好坏事、好坏人分得清。麻烦的是那些交际花,她们说是‘卖笑不卖身’,其实是假话,骗鬼!她们脑袋里花花事多,人也邪。有个姐妹和管理干部说:‘你去过百乐门吗?吃过大菜吗?’管理人员只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当时就让她下不了台。于是就骂人,砸东西。”
  “可这姐妹如今也工作得很好……在人民政府面前,她不行,差得远呢。”俞也承认改造的威力,起初她瞧不起杨所长,“事实最后证明她比我们强一百倍”。
  贺宛男也回忆说,“后来,我又陆陆续续跟妈妈去过几次教养所,发现这些女人一点一点地在变。她们不再疯疯癫癫地大谈男人,而是满头大汗地织袜、摇毛巾,休息下来,便唱歌,读报。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一个女人捧着一张报纸大哭起来,原来报纸上刊登着记者采访她转变经过的报道,后来她那失散多年的丈夫按着报纸提供的线索找到了教养所,和她夫妻相会了。”
  释放
  1953年,教养所开始陆续释放改造好的*,标准是政治表现好;疾病痊愈,无恶习;有技术,社会上能接收。家在乡下,在上海没有亲戚的,一般都送交她们的老家,上海有亲人的,被分配到城镇工厂里工作。而第三类无家可归的,由劳教所的一些工作人员陪着,送到甘肃、宁夏和新疆的国营农场中。她们中很多人同意去,因为有结婚从良的机会。
  “新疆没有女的,大部分人找不到老婆……我们这儿的*无家可归,*出身找对象也不容易,我们就介绍她们到那里。……自愿报名。1955年到新疆的有500多人。”杨洁曾回忆说。1956年,俞欣芝离开教养所,被劳动局安排到服装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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