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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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 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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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道:“我说你不信,你问德喜儿,就是他见哩真。”

    隆吉只是笑,因徐徐提起四百银子话头,王氏道:“正好。福儿这个打算不错,埋了罢。你没听说,这城中谁的阴阳高些?

    叫他择个上好日子,发送你姑夫入土就是。这四百两银子花费尽了,喘过气儿来,一本一息清还。彼时如不足用,你还得替你表弟周章。”王隆吉道:“殡埋姑夫,原是正事。但贫而不可富葬,只要酌其中就罢了。铺排太过,久后还着艰难。比不得姑夫在日,节俭的手头宽绰。如今只得将就些儿。”王氏道:“他一辈子的大事,也要邻舍街坊看得过眼儿。你只说如今城中,数那一个阴阳?”王隆吉道:“我不在行。只是前日我在北道门经过,见北拐哩一个门上,贴个报条儿,依稀记的上面写着京都新到胡什么,‘地理风鉴,兼选择婚葬吉日’,还有啥啥啥大长两三行小字儿。听说有许多人请他,或者是个阴阳高的。依我说,朝廷颁的月朔书上,看个好日子,也就使的了。”

    王氏道:“你说这胡先生就好。但凡京上来的,武艺儿必高。他既通风水,我家连年事不遂心,想是祖坟上有什么妨碍,一发请他看看。福儿你记着,去书房看看皇书,拣个好日子,咱就备席请这胡先生。”隆吉自悔多言,又生出一段枝节。过了午后,只得回去。只是这四百两银,同了姑娘说明,私揭弄成官债,心中也有几分爽快。

    隆吉已去,王氏即与绍闻说起请胡先生的话。叫双庆儿到书房取来皇书一看,第三日便是会亲友良辰。家中商量厨事。

    及到次日,王氏早催谭绍闻上北道门请胡先生。

    且说这胡先生,名星居,字其所,原是本县黄河岸胡家村人氏。自幼原有三分浮薄聪明,也曾应过祥符童试,争乃心下不通,因曳白屡落孙山。他外祖宋尔楫,是个本县阴阳官,病故之后,胡其所将外祖所遗阴阳风水选择诸书,捆载而归。十年前黄河南徒,把胡家村滚作沙滩。胡其所日子难过,遂把所捆载书籍翻阅演习起来。邻人田再续在京都做司狱司,胡其所上京投任。田再续因刑部狱内犯官自缢,遂致罢职。胡其所流落京城,每日算卦度日。后来搭了南来的车,又回本籍。收了一个没根蒂哩幼童,做了徒弟。遂在北道门赁了一所房子,写了“胡其所风水选择”报单,贴在门首。浑身绸帛,满口京腔,单等人来请他。

    这日闲坐翻书,只听车声辚辚,到门而止。进来一个少年,跟了家人,展开护书,将帖放在案上。胡其所展开一看,乃是“翌吉候教”,下边拜名是谭绍闻。二人为礼坐下。胡其所道:“弟久客京师,旋里日浅,未得识荆,尚未曾投剌贵府,怎敢当谭兄先施。”绍闻道:“久仰胡先生高名,兼且有事聆教,明日率尔奉邀,仰希过我,曷胜忻感。”胡其所道:“好的很!你我相交,一见如故。府上有何事见教,爽利对弟言明,愿效微劳。”绍闻道:“本当明日奉爵之后,跪恳过了,方可徐申本意。今既蒙下问,只得以实告禀。原是先君涂殡已久,今谋归窆,祈先生择个吉日。还想邀先生到荒茔一看。”胡其所道:“哎呀!这是谭兄一生大事,要着实谨慎。书本儿上说,‘惟送死可以当大事’,是了不成的。若是遇见个正经朋友,山向利与不利,穴口开与不开,选择日子,便周章的百无禁忌。若是遇见他们走道的朋友,胡闹三光的,也不管山向、化命。叫看风水,他就有好地;叫选择,他就有吉日。只图当下哄人家几个钱,其实不管人家的祸福。这个便未免造下自己的罪孽。那年弟从京中到山东济南府,一家姓田的乡绅请弟。原是一个走道的朋友,与他用的山向,选择的日子,自从葬后,家下伤小口,死骡马,遭口舌,打官司,丢财惹气,弄的受不哩。听说弟到了,一定要请。弟到他坟里看了一看,原是亥龙入首。这个该死的朋友,把龙都看错了。葬的日子,又犯了飞廉病符。弟彼时被京中一个徒弟——现做钦天监的漏刻科,写书来催弟进京,那里讨闲工夫与他用事。这田乡绅再三央人留弟,弟不得已,与他调了山向,选了一个天上三奇日子。登时家下平安。本年瞿宗师考试济南,公子就进了学,他令弟也补了廪。谭兄,你看这殡葬大事,还了得么?”绍闻道:“自是先生高明。”

    胡其所道:“弟也不晓的什么,何敢当这个高明,只是不欺这个本心就罢。”谭绍闻告辞,胡其所道:“天还早哩,说话儿很好。”绍闻道:“明日及早来请,望先生光降。至舍下,再聆大教。”

    及至次日,邓祥驾车,双庆带了速帖往请。胡其所师徒二人,鲜衣新帽,坐车而来。到了胡同口下车,绍闻躬身相迎。

    进了碧草轩,为礼坐下。只见椅铺锦褥,桌围绣裙,胡其所满心欢喜。说些寒温套话。少顷整席上来,谭绍闻献了币帛贽见礼儿,又奉了四两登山喜礼,胡其所推让一会,命徒弟如鹇收讫。绍闻行了安席叩拜大礼,宾主坐下。少时酒席吃完,胡其所便问道:“尊茔在何处,咱同去望望。”绍闻道:“荒茔在城西不远,明日坐车同去。”即设榻留他师徒在碧草轩上住下。

    晚景略过。

    次日饭后,邓祥来说,车已套妥在胡同口。谭绍闻便请胡先生前往。师徒离轩,出至胡同口,绍闻陪的上了车。德喜将暖壶细茶,皮套盖碗,以及点心果品,俱安置车上。邓祥催开牲口,一径出了西门。

    只见路旁一座神道碑楼,碑楼后一座大茔,去路不远。谭绍闻道:“胡先生看看这茔,何如?”胡其所道:“这就是尊茔么?”绍闻道:“不是。此处去荒茔还有四里。”胡其所在车上把这茔一望,丰碑高矗,墙垣密周,那些松柏树儿,森绿蔽天。因说道:“这个坟是旧年发过的。只看大势儿,就好的很。这个龙虎沙,也就雄壮的了不成。环围包聚,一层不了又一层,是个发达气象。”绍闻道:“先生看的不错。但他家如今因不发科,有起迁之意。”胡其所道:“迁不的!书本上说,‘迁乎其地而弗能为良’。这坟当日用的不错。如今走道的朋友,有个《摇鞭赋》,善断旧坟。那个俱是些外路,弟再不能干那些事。迁不的,如何叫人家迁哩?”

    又走了半里,邓祥道:“胡先生,把这个坟看看。”胡其所见是一个小馒首墓头儿,半株酸枣垂绿,一丛野菊绽黄,两堆鼢鼠土,几条蛇退皮。便道:“这个坟主绝!”邓祥道:“这埋的是小的爹娘。”胡其所自觉失口,急忙说道:“我明天在你大爷哩地里,送你一块平安地,你启迁启迁。”因向绍闻道:“你这个盛价,论相法,是个很使得的人,你要重用他。”

    绍闻点点头儿。

    又走了里许,只见胡其所若有怒气冲天之意,骂道:“呸!呸!呸!这个该死的杀才,还了得么!”绍闻茫然不知所以。

    只见胡其所向徒弟道:“如鹇,你看这个,正是我常对你说的,犯了那了。叫人家子孙当得当不得。”白如鹇道:“他是错认了鬼星禽星了。”胡其所点点头道:“正是呢。”谭绍闻见他师徒指东划西,方晓的是评论一座新葬的坟。坟上招魂纸儿,尚飘飘的向南刮着。胡其所道:“难说咱这一个省会地方,近来竟没一个明眼的,叫这些该死的,都乱闹起来,连龙都认错了,这还了得么!”绍闻道:“这明明是麦地,怎的是龙?”胡其所道:“《易经》上说,‘见龙在田。’我看见,你看不见。”

    正评论间,已到灵宝公神道碑前。谭绍闻急忙下车。胡其所道:“怎的下车去?”绍闻道:“已至荒茔。”胡其所师徒也要下车,绍闻道:“且坐着罢。犁的地,高高低低,不甚好走。”胡其所笑道:“岂不闻风水家,是‘一双神仙眼,两只樵夫腿’么。河南近省城边,原就没山。我那年在山西洪洞县与人家用事,因水俱向西流归汾河,又是一样看法,也不知爬了多少山。这个平地,当了什么。”一面说着,早已下的车来。

    邓祥将车卸了,把牲口拴在路柳。德喜儿提了暖壶,跟定三个,走进坟垣来。谭绍闻逐一墓头儿,都向碑前行了礼。

    德喜儿将茶斟上。吃茶嚼点心已毕,只见胡其所四外瞭望,将身子转着,眼儿看着,指头点着,口内念着,唧唧哝哝,依稀听的是“长生沐浴冠带临官”等字。忽而将身子蹲下,单瞅一处。忽而将首儿昂起,瞭望八方。迟了一会,只见胡其所向西北直走起来。谭绍闻方欲陪行,胡其所道:“你不用来,说着你也不省的。”又走了两三步,扭项道:“你各人的大事,省的省不的,走走也是你分所应当。”三人同行走到西北一个高处站下,胡其所向坟上一望,摇摇头道:“咳!大错了!大错了!”又向白如鹇道:“你看见错了么!”白如鹇也看了一会,说道:“有点儿错。”胡其所道:“你怎的只说一点儿错?书本儿上说,‘差若亳厘,缪以千里。’这错大着哩。你不信,只到穴场,用罗经格一格,便知道错了几个字。”又翻身回来,向德喜道:“你去车上,取那黄包袱来。”德喜不敢怠慢,车上取了包袱。白如鹇展开,乃是一个不及一尺大的罗经。

    只见师徒用一根线儿,扯在罗经上,端相了一会。胡其所道:“何如?如鹇你看,难说这只是一点儿么?”

    收了罗经,三人席地而坐。德喜捧茶来吃。胡其所道:“谭兄,这是你的大事,关系非校若是当日向法妥当,早已这儿埋的几位老先生,抚院、布政俱是做过的,至小也不下个知府。谭兄你如今,不是翰林学士,也就是员外、主事了。总是你这贵茔,左旋壬龙,配右旋辛水,水出辰库,用癸山丁向,合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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