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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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 第1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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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还是咱谭家故物。”王象荩不禁眼酸,忙低下头来,不被人看到。“你回去,把两院家事都交与你照管,夜间两院之门户,幼年小相公之出入,你俱膺心。我有谕帖与少爷们,你带回去。给你银五十两,盘费在内。我明日起身赴浙江,你明日雇包程骡子回河南——”话犹未完,梅克仁来说:“兵部宋老爷来拜。”打断话头。后不再续。

    新藩会了宋少司马,献茗叙阔,告辞而去。新藩就坐车,把京官该禀别的,该辞行的,该谢酒的,应酬至日入定更时,方回会馆。

    这王象荩已将包程骡子雇下。次早五更起来,装完行李,骡夫候行。谭绍衣两兄弟洗脸吃点心,王象荩来禀起身,磕了头。新藩站起来,两手贴胸,肃然起敬道:“回家禀老太太安。”

    王象荩见谭绍衣这个至诚至敬光景,心中暗道:“大人果是个内外如一心貌相符的人,不是口头谦、脸上恭那种浮薄气象。

    大相公跟的去,自然再无可忧之事。”把一向挂牵少主人心肠,松了八分。缘王象荩不识字之学问,乃自阅历中来。出的会馆,骑上骡子,十二天进省,断乎不误一刻。

    却说谭绍衣看的王象荩走讫,梅克仁安顿驮轿车辆,俱集江南会馆门口,等候起身。这京都上任官员荣华光彩,看官已属司空见惯,自不必说的。

    单说水陆驿邮历尽,到了浙江,上任莅事。那些禀见督抚,拜会右布政使同寅,以及桌司、道台、学使、首镇互相往来仪注,自是常例,不必详述。

    因皇上有文武协恭备倭特旨,总兵俞大猷、汤克宽与左布政谭绍衣,彼此相商战守事宜。谭新藩使谭绍闻往来于二总兵之间。二镇台以为藩台乃弟、河南副榜,杯酒言欢,联为兄弟。

    谭绍闻住在海口集市——约有五百户人家——一个定海寺内。

    携定四五个家人,六名卫役。看是闲散位置,却是海汛之意,以便藩司衙门音信。

    将近冬月,谭绍闻吩咐,明年新正元宵节,要在定海寺门前放烟火架,请本省最好的烟火匠来问话。请的烟火匠到了,见谭绍闻叩头,说道:“这烟火架有几百样做法,老爷要怎的做法呢?吩咐下来,好买材料,购纸张。要几万炮,几万笴子火箭,几万筒花,几万走毒子,几万地雷子,几万明灯子,宗宗不误。”绍闻道:“都是什么故事?”烟火匠道:“伺候官场的故事,第一宗是‘天下太平’,硫磺字,玉皇驾前长五丈、宽一丈一幅长条,上写四个碾盘大字‘天下太平’,第二宗是‘皇王有道’,上坐一位皇帝,两边文武站班,上边横卜幅长五丈、宽一丈一幅横幅,写碾盘大字‘皇王有道’,第三宗是‘福禄寿三星共照’,第四宗是‘万国来朝’,第五宗是‘文官拜相’,第六宗是‘武将封侯’,其余‘日月合壁’,‘五星联珠’,‘双凤朝阳’,‘二龙戏珠’,‘海市蜃楼’,‘回回献宝’,‘麒麟送子’,‘狮子滚绣球’,无论什么‘八仙过海’,‘二仙传道’,‘东方朔偷桃’,‘童子拜观音’,‘刘智远看瓜’,‘李三娘推磨’,‘张生戏莺莺’,‘吕布戏貂蝉’,‘敬德洗马’,‘单雄信夺塑’,‘华容道挡曹’,‘张飞喝断当阳桥’,‘张果老倒骑驴’,‘吕纯阳醉扶柳树精’,‘韩湘子化妻成仙’,‘费长房入壶’,‘月明和尚度柳翠’,‘孙悟空跳出五行山’,‘陈抟老祖大睡觉’,‘老子骑牛过函谷’,‘哪叱下海’,‘周处斩蚊’,‘杨香打虎’,‘罗汉降龙’,‘王盖之爱鹅’,‘苏属国牧羊’,‘庄子蝴蝶梦’,‘八戒蜘蛛精’,可喜的‘张仙打狗’,可笑的‘和尚变驴’,记也记不清,说也说不完。等小的们细细开个单子,老爷点那一样儿,小的就做那一样儿。要叫人远看,多加火箭,烧他的衣裳,解不开纽子,松不了带钩;要叫人近看,多加上几筒花,他们得细细看。总之要几个走毒子,烧不了人,算不了好烟火。”谭绍闻道:“什么叫做走毒子?”烟火匠道:“火箭不加笴子就是走毒子。落到人身上越跑越厉害,趁着他的衣裳上张着风儿,一发滚着烧。走毒子加上笴子就是火箭,射到人身上,如木匠的钻一般,钻透衣裳再钻肉。”谭绍道:“烟火有两军交战的故事没有?”匠人道:“有有有。旱地里战,有‘炮打襄阳’。”

    绍闻摇头道:“不要这,不要这。”匠人又道:“水上战,有‘火烧战船’,”绍闻道:“这个好!这个好!你说。”匠人道:“曹操下武昌有七十二只战船。这烟火要做诸葛孔明坛上祭风。做儿只小船儿是黄盖放火。黄盖般上放了火老鸦,撒了火箭,一齐发威。这黄盖船与曹操船儿有一根绳儿,穿了一个烘药马子。马子下带一个将军,手执一把刀,烘药走到曹船,一刀把曹操头砍下。又有一个马子带一个将军,到许褚船上杀许褚,到张辽船上杀张辽。这两个将军,还用烘药马子带回来,到孔明七星坛上献功。那七盏灯是硫磺配的药,可以明多半更月七十二只曹船,这边火箭乱射,射中曹船的消息儿用船上俱装的是炮,一齐几万炮乱响,响的船俱粉碎,齐腾火焰,登时红灰满地。这七星坛上披发仗剑的孔明,机儿烧断,还要慢慢的退入军帐。”绍闻道:“这个好,这个好。你们开上单子来我点。这‘皇王有道’‘天下太平’‘火烧战船’是一定要的。中间大故事我再检上五六宗,那小故事,你们拣手熟的、消息活动的随意做。该多少火硝硫磺,得多少纸张,你们算明,开上单子来,好发银子。总之,多做下几十万、几百万火箭,越多越好。一个走毒子不要。”匠人道:、“这先得成千斤白矾。”

    绍闻道:“做什么?”匠人道:“纸上加矾就不带火。”绍闻道:“一分白矾不用,正要纸上带火。”

    次日,匠人开来单子。开了火硝、硫磺几万斤,炮纸几万刀,苇莲蒿茎几万捆。绍闻发了银两,在定海寺开了作坊,做将起来。

    俞总兵闻报,发来“小心火烛,如违重究”告条。汤镇台也发来“火药重地,兵丁巡绰”告条。绍闻道:“元宵烟火架,原是民间赛神小事,不必粘贴告条。”烟火匠自行制造,绍闻每日走看一回。

    忽一日有个省城信息,说皇上命山东巡抚、都御史王忬提督浙江军务,星速到任。到任之后,上了一本,说“浙人柔脆,不任战事,请假臣以事权,诛赏得以便宜行事”。又夹片奏“浙人徐海,潜居日本,其有宠姬王翠翘,不肯背弃中国,可以计诱,俾其反正。恳赐重地赉以招徕之”,又奏“闽人林参,私通日本,自号刺达总管,擅造艅艎,勾连倭寇入港作乱”等事。

    奉旨:“浙江备倭诸务,一切俱准王忬便宜行事。钦此。”

    却说王都宪忬,行文滨海一带府县,各镇汛营伍,“演习武艺,爽刷铠胄,安顿火药炮位,以防倭寇。”严饬各海口,“勿使汉人潜入日本,勾引倭匪,得以突入中土,虔刘我士民,抢劫我仓库。”“如有行伍兵丁,铝胄黝锈,枪刀弓矢生疏者,该总戎、参、游,按兵法治罪。海口疏防,俾莠民积匪得以潜逸外国,藏匿巨岛,俟俘获之日,严讯洋海之人,的系自某口潜遯,即将管司某口员弁,究治失察之罪,与私纵同科。”严牌飞邮,未及三日,忽报倭寇犯台州府,以及黄岩、象山、定海各郡邑。警报一日三至。王都宪即传左布政使谭绍衣,同往御寇。共带了五千营兵,并游击、守、把等官,星夜进发。飞檄两路总兵俞大猷、汤克宽,俱到定海寺取齐,协力杀贼;义却说谭绍衣在路上,接到谭绍闻所遣飞走报人投禀,报倭寇踪迹及潜引线索,访明寇媒在台州府则东洋口之徐万宁,黄岩则荻苇港之鲁伯醇,象山则望岛崖之王资、钱亚亨,定海则城内龙神巷中间、院中有大椿树为记,其人是考退黜生冯应昂。

    并报定海寺所做火箭,共九百万笴有奇,预备克敌之用。谭绍衣即持书面禀王都宪,说道:“这是卑职一位堂弟,名叫谭绍闻,卑职差他驻定海寺,暗访寇媒居住何村何镇,院落有何记号,以便预为剪除。火药箭矢,是他私为创造以备火攻者。”

    王都宪大喜道:“老先生奉命备倭,密为安顿于不知不觉间,今制敌有恃。令弟是何功名?”谭绍衣道:“河南副榜。”王都宪道:“肤公大蒇,当列首荐。”谭绍衣道:“总托皇上洪福。”飞牌滨海府县,将附敌之冯应昂等拘讯。

    到了定海寺,谭绍衣率领谭绍闻进见,跪呈两捆火箭。只见每捆二百笴,箭头排积圆捆,笴尾细处,则以稻草填垫捆来,两头匀称,其形如枕,上有一根麻绠,可以胯在肩上,轻而不劳。王都宪大喜道:“此火攻奇策,端的可赖。”回顾谭绍衣:“此系何项?”谭绍衣道:“卑职捐备。向无此例,不敢动帑。”王都宪道:“火攻大济,当予奏销。”即传令营伍到寺受箭。谭绍闻点名散给,领箭者以肩受之,雁行而来,鱼贯而去。

    嗣后俞大猷兵到,如此领法,汤克宽兵到,也如此领法。只散去一半,余还贮庙。

    于是大兵傍海而陈。断却寇媒,倭寇无所适从,遥见旗旌,遂驾刺达总管林参所造艅艎,前来迎战。及近岸,倭寇袒胸露乳,手执大刀阔斧长矛锐剚,飞也似奔来。这边火箭齐发,着胸者炙肉,着衣者烧身,着篷者火焰随起,入舱者逢物而燃。

    且出其不备,目不及瞬,手不能格。一只艅艎虽大,除火箭落水者不计,顷刻已矢集如猬,如何能支持得住?到了日落,直是星宿海中漂着几攒祝融峰,冉冉没讫。那些后到的艅艎,以船碰船,都着了药儿。王都宪传下令去,火箭要珍惜,不可随手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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