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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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 第1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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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来至诚可以感人,这王氏也不肯再强了。只说:“吃了饭,你回去。闲了就来,何如?”王象荩道:“少闲就来,住下商量办事。小的如何肯不来的。”王氏道:“你叫他娘儿两个来住住,我心里也想他们。”王象荩道:“原说过几日来送韭菜莴苣来,既奶奶想他们,明日早晨就到。”王氏道:“你吃了饭回去,把上坟花糕捎一篮子与闺女吃。”王象荩道:“是。”及王象荩饭后走时,王氏又把来的酒壶,灌了一壶醋。

    王象荩手提一篮花糕,酒壶中陈醋,又喜又悲。贤哉王中,真不愧“象荩”两字也!

    却说王象荩与主母说话,绍闻为甚的一声也不言语?总因自己做了薅毛子孙,一心只怕母亲与王象荩提起坟树两个字,所以一辞不敢轻发。这巫氏在东楼听的明白。绍闻到自己住楼,巫氏道:“你又不是赵氏孤儿,为甚的叫王中在楼上唱了一出子《程婴保孤》?”绍闻道:“偏你看戏多!”巫氏道:“看的戏多,有甚短处?”绍闻道:“像您这些小户人家,专一信口开合。”巫氏道:“你家是大家子,若晓得‘断机教子’,你也到不了这个地位。”绍闻笑道:“你不胡说罢。”巫氏道:“我胡说的?我何尝胡说?”绍闻有了恼意,厉声道:“小家妮子,少体没面,专在庙里看戏,学的满嘴胡柴。”这巫氏粉面通红道:“俺家没体面,你家有体面,为甚的坟里树一棵也没了,只落了几通‘李陵碑’?”

    谚云:“打人休打脸,骂人休揭短。”这一句坟树,恰中绍闻之所忌,伸手向巫氏脸上指了一指头。这巫氏把头一摆,发都散了,大哭大闹。绍闻心有别故,怒从羞起,恶向胆生,脚踢拳殴,打将起来。王氏急忙吆喝道:“小福儿,你要打下祸么?”这绍闻一声喊道:“我是不要命了!”王氏急劝道:“您小两口子,从来不各气,为甚的这一遭儿,就如仇人一般?”

    看官有所不知:大凡人之喜怒,莫不各守分寸。如事有三分可恼,就恼到三分,旁人视之,亦不为怪。若可恼只应三分,却恼到十分不可解,这其中就有别故,对人难以明言之处。绍闻与巫氏虽非佳偶,却是少年夫妇,你贪我爱之时,况且素无嫌隙,为甚的有了“我不要命”这等狠话?这个缘故,一笔写明,便恍然了。巫氏原生于小户,所以甘做填房者,不过热恋谭宅是个旧家,且是富户。如今穷了,巫氏一向也就有“苏秦妻不下机”的影子。这绍闻今卖坟树,是他午夜心中不安的事,对人本说不出,自问又欺心不得,如热锅中蚂蚁,是极难过的。

    所以小两口子一言不合,就如杀人冤仇一般,这个既不认少体没面四个字,那个就不要命。这是人情所必至,却为旁观所不解。自此谭巫夫妇反目难以重好。

    巫氏嚷道:“你就办我个老女妇宗。”绍闻怒道:“我就休了你。咱两个谁改口,就不算人养的!我如今叫一顶轿子,你就起身,再不用上我家来。”巫氏道:“不来你家帮体面,省的死了埋大光地里。”绍闻道:“我家光地,还不埋你哩。”

    火上浇油,即去街上雇了一顶轿子,说:“轿来了,咱们各人散罢。”

    巫氏果然挽了头发,罩了首帕,即便起身。轿夫道:“这样惹气的事,俺们也不敢抬的。”却是王氏说:“到娘家住几天消消气,我在家里擘画这一个。你们只管抬罢。”巫氏果然含怒而去。

    却说巫氏每日看戏,也曾见戏上夫唱妇随,为甚的这样激烈?这也有个缘故。从来傲虽凶德,必有所恃。翠姐未出闺之时,本有百数十金积蓄。迨出嫁后,母亲巴氏代为营运,放债收息,目今已有二百余两。所以巫氏在谭宅,饮食渐渐清减,衣服也少添补,不如回家照料自己银钱,将来发个大财,也是有的。所可虑者,闺女在娘家积私财,银钱少时,这兄弟子侄们说是某姐姐几姑姑的,替他出放长利钱;但积聚渐多之后,将来兄弟子侄,必有“我家怎得替别人做生意,你家银钱是何年何月何日,同谁立约交与我的?”等话,姊妹翻脸,姑侄角口,此势之所必至。从来《女训》上,不曾列此一条,就是“生旦丑末”上,也没做过一宗完本。巫氏何由知后来落空?

    只凭着当下一点忿气,便把“三从”中间一从抹煞。这后悔也不必为之先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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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王主母慈心怜仆女 程父执侃言谕后生
    却说巫氏本性自居聪明,又仗着己有私积,娘家小饶,与丈夫话不投机,吵闹起来。从来厮嚷无好口,把话都说得太狠了,难以收场,一怒上轿,小厮背了悟果跟着,径回娘家而去。

    将来姑娘的私积,入了娘家的公费;巴氏在日,还有母氏之情,巴氏去世,必有兄妹之变。家家如此,处处皆然。这一回不必详述,再几回也不用找明。

    只说王氏在堂楼坐着,猛想起孔慧娘那个亡媳,到底是书香人家贤媛,举动安详,言语婉转,就如画在面前一般。又想孔慧娘活着,他委曲在丈夫面前劝解,也未必就由福儿弄到这个田地。忽而一阵心酸,不觉眼流恸泪,叹道:“我那好孝顺媳妇呀!”忍不住了,便放声哭将起来。绍闻发了急,劝解道:“娘休如此,咱好家好院,为甚的大哭起来,不叫邻居街坊笑话么?”王氏喝道:“你小两口子,孝顺哩我心中喜欢极了,由的我不哭?”一发大哭起来。绍闻无奈急忙跪下道:“我原不成人,怪不的娘心里难过。娘只要开一点天恩,把我打一顿,就打死了,也不亏我。娘只休哭,留下我改志成人的一条路儿。”

    王氏方住了哭声,绍闻却呜呜咽咽的哭将起来。

    正哭时,只见赵大儿引了女儿,拿一篮子嫩肥韭菜,另夹了一个小包袱儿,上了楼来,放下与王氏磕头道:“奶奶好!”

    又叫女儿道:“与老太太磕头,老太太想你哩。”女儿磕下头去。又叫女儿与少爷磕头,女儿也向绍闻磕了头。

    这女儿已长成了一个半女半媳的身材,脸儿好看,脚也缠的小了,头发梳的光光哩,爬角上绑了一撮菜子花儿,站在门边,睁着两只黑白分明的眼,望着贴的画儿观看。王氏不觉回嗔作喜道:“您娘儿两个坐下。”老樊也顾不的厨下烧火,跑上堂楼,与赵大儿两个拜了一拜。赵大儿也叫女儿道了万福。

    老樊指着篮儿说:“这是你拿的韭莱?我拿厨下择去。”赵大儿道:“不用择,昨日割下来,已择净了。”老樊拿起哈哈笑的去了。王氏喜之不胜。

    这不是他忽悲忽喜,总缘赵大儿在菜园住的久了,茹真啜朴,根心自能生色,今日见了主母,这善气迎人的光景,登时把一个诟谇场儿,换成了大欢喜世界。可见家居间少不了“太和元气”四个字。

    大儿到厨下,老樊打发吃饭,这也不用细述。

    却说兴官见了这个女娃儿,原自吃乳时便是一对儿玩耍,今日又要在院里寻旧窑窝,做那滚核桃的营生。这女娃儿面上含羞,只贴在奶奶跟前,再也不动。王氏问布包的是什么东西,这女儿取出鞋扇,学的针线,叫奶奶看。王氏接来一瞧,针脚细密周正,俱是黑缎子做的。王氏问道:“这俱是你爹穿的么?”女儿道:“不是。这是鞋铺子哩,我爹揽上来,我妈擘画我叫扎小针脚。做成了,拿回鞋铺里,匠人才上厚底。扎一对工价,够称半斤盐吃。”

    王氏见女娃儿心底明白,口齿伶俐,并且面庞淑秀,举止安详,心中叹道:“巫家媳妇,如何能及;若是孔家媳妇在时,将来可以笼养成一个好闺女。”即吩咐冰梅道:“你开箱子,寻些针头线脑,碎缎块儿,小绸幅儿,葛巾凉扇,与这女儿。”

    冰梅得了一声,即引入自己卧房,与了些散碎东西。又手拿一面镜子,问王氏道:“把这镜子与了他罢?”王氏道:“正好,我却没想起来。女娃大了,梳头洗脸没个镜子,梳的不正,洗的不净,自己怎么得知道呢。”王氏又与剪子一把,裁尺一条,这些物件,都是“德、言、容、工”上东西,就如王象荩给绍闻买砚水池,不买鬼脸儿一样意思。

    却说王氏一向糊涂,怎的忽然明透?原来妇人性情,富厚足以养其愚,一经挫折,因悔知悟,竟能说书籍笔墨是传家宝贝;见了农器耕具,知道是吃饭家伙;织机纺车,知道是雪中不寒,夜间不冷的来路。不然者,大富之户,直看得戏箱是壮门面彩头;小康之家,就看得赌具是解闷的要紧东西。

    这段话,原是要紧当申,且作闲言撇过。单言赵大儿同老樊厨下吃了早饭,上了楼来。只见女儿伺候奶奶早膳,奶奶已与女儿头上扎了红头绳了,拔去菜花换了两朵软翠,心中好生喜欢。王氏道:“你两口子还回来罢。邓祥蔡湘们几个,近年陆续走了。您原是咱家老本的人。这个女娃儿,就叫随我睡。”

    大儿道:“极好。奶奶只要向俺家男人说一句,就是了。”王氏道:“昨日已向您家王中说过。他今日在南园做什么?”大儿道:“他昨晚半夜总没睡,点着灯,在屋里走来走去。忽然摇摇头说:‘这是断不能行的。’又迟了一时,摆摆手说:‘这个是人家再不肯依的。’不知他想些什么。我瞌睡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睡哩。今早我要做饭,他催我娘儿两个来送韭菜。我说:‘你不吃饭?’他说:‘还有昨夜剩饭,烧一把火就热了,我还有紧事要办哩。’不知他今日要办什么紧事。”

    言未已,王象荩已到楼门,说道:“少时有客来。不用备午饭,奶奶只摆出十一二个碟儿,好待茶。”即叫赵大儿速向厨下烹茶。王氏道:“那的有果子哩。是前几年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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