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军小说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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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晓军小说全集- 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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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好把小姑娘接回来,一边工作、一边照料她。

  他那对象,对此很不满;最后,只好分手了。

  
  一月、两月、三月……一年、两年、三年……不知为啥?小姑娘,竟一直没有苏醒过来。

  岁月,如水流淌。

  不知不觉,就到了文化大革命……他,也靠边站了。

  有人贴大字报,责问他:和这个日本小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一男一女,住在一起……算是咋回事?!

  他,就去问造反派的头头:可不可以让他们结婚?

  造反派的头头,也觉着挠头,心想:若是,真把个植物人交出来,谁愿去照料?于是,就同意他们结婚了。

  这样,小姑娘就成了他的爱人。

  女儿也罢、爱人也罢,把她照顾好,这才是真的……他想:精诚所致,金石为开。

  他期待着:在自己的精心照料、精心护理下,她会在某一天的早晨;突然,苏醒过来。

  每天。他,给她喂水、喂饭,把屎、把尿,擦洗、按摩……

  他,喜欢:忙完之后,点上一支烟;独自,守着她……他,并不懂得:这,也是一种情调。但,他很在意这种感觉。

  他觉着:虽然,小姑娘只能依靠自己;而,自己不也只有她作伴吗?有了她,才象是一个家哟。

  
  七十年代,中日建交了。不少战时遗弃在中国的日本妇女、孤儿,都回到了日本。

  他,将她的情况,也向上面作了汇报。可,左等右等,没有等到结果。

  不少人,都在背后议论他,说他真是:没事,找事!最终,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他,也知道别人的看法;但,只是笑笑,并不辩解。

  八十年代。他离休了,就一心一意地照料她。

  他,习惯充满爱意地望着她,看她甜甜的熟睡的样子,看她睡梦中脸上还挂着的满足的微笑。

  这时,他也会很满足。

  他猜想:幸福,大概就是这样的。

  他觉着:她,是无助的,可也是美丽的!

  他,不喜欢别人称她“你老伴”;更,不准别人叫她“小日本”。

  他,早已习惯了,叫她“小姑娘”;自然,也希望别人这么叫。

  他,为什么不把她当作“老伴”?而,只是把她当作“小姑娘”……没有人知道。

  
  如今。他,老了。树老根多,人老话多。

  他,喜欢跟老战友们唠叨:看,咱的小姑娘,皮肤多细嫩、多光鲜;跟从前,几乎一样。

  其实,这只是他的感觉;一晃,“小姑娘”亦已六十出头了。

  他,还喜欢向别人炫耀:看,咱的小姑娘,身上从来没有生过褥疮;肌肤富有弹性,没有丝毫萎缩的感觉。

  确实,他将小姑娘照料得很好;几十年了,很不易。

  但,他毕竟太老了,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有时,他会将过去,与现在混淆;有时,又会把幻觉,当成现实。

  他,也感觉到:自己,老了。

  因此,他很害怕:怕哪一天,一觉睡过去、再也不会醒来;而他的小姑娘,会因此遭罪。

  为这事,他多次找过团领导。

  尽管,团领导一再向他保证:一定会派个合适的人,好好照料小姑娘。可,他还是希望:在他走之前,小姑娘能够苏醒过来。

  他,时常会,疼爱地望着小姑娘……久久、久久地,发呆。

  
  中秋的黄昏。

  夕阳,已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下山了。

  天空,海蓝海蓝。天边的云彩,被那已下山的夕阳的回光返照,渲染得无比绚丽。

  暖暖的霞光,照在他的身上、脸上……他,仿佛睡着了。

  其实。他,已走完了漫漫的人生之路;悄悄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唯一不放心的小姑娘,幸许感受到了――他的爱的召唤,那已经丧失了几十年的意识;此刻,竟然在渐渐苏醒……她的手指,微颤着;她的嘴巴,呢喃着;她的眼睛,聚积着泪水;而后,缓缓地溢出……

  中秋的霞光,在轻轻地歌唱:唱着温馨、唱着团圆,唱着纯情、唱着真爱……也歌唱着:一个民族,以德报怨的宏大情怀!

  ……

  团长,来了;战友们,来了;整个大院里的人,都来了……这些,演了一辈子戏、看了一辈子戏的人;都,流下了眼泪。

  他,身上披盖着绚丽的霞光;在中秋月夜到来之前,安祥地睡去。

  
  创作于 2005 年 6 月 19 日

   。。

南 京 疯 老 太
顾晓军小说·一卷《南 京 疯 老 太》

  
  她,在雨中漫步。

  这个时节的雨,很长、很长……但,这已不是思念;是,也枉然!

  她,已经老了;爱,在逝去的岁月中,耗尽。

  风,轻轻地滑过她的额头,有意无意地加深着她那岁月的沟壑。

  天上是雨,地下是水,中间是她。

  她,已没有忧愁,也没有怅惘;这些,都属于年轻、属于记忆……过去,她也曾有过。

  什么梦呀、花呀、诗呀、歌呀……她,全都有过。

  岁月不留情,将往昔全都带走。

  
  她,疯了;时常对人说,看见过黑太阳。

  太阳,怎么会是黑的呢?!

  听的人,不信。

  ……

  六十多年前,她也算得上是个小小的官太太。

  她,是一位营长的夫人;南京城里,有名的大美人,就住在大中桥畔、秦淮河的边上。

  日本人打进南京那年,她的老公,是驻守城东光华门的最高指挥官。

  老辈的南京人,都知道:小鬼子进城那天,光华门方向的枪声,最惨烈!

  有人说:她这疯病,是她老公战死时,落下的;几十年了,时重时轻。也有人说:是她年轻时,被鬼子兵强奸了,受了刺激。

  太久远了。说不清。

  
  她,已记不清他那略带书生气的洒脱,也记不清那张英俊的军人面孔和那温柔的孩子气的眼神……点点滴滴,都似不曾有过。

  毕竟,已太老了。

  岁月,无声地滑落;爱,已非常、非常地遥远……仿佛,从来没有过。有,也想不起来。

  也许,有过温柔、有过痴情。但,那都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她,猛然记起: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里,她曾向隅而泣,且默默祈祷……然,日落日升,期待无限;他,终究没有回来。

  也罢,不去想他。

  她,蠕动着没有牙的瘪嘴。

  雨,继续下着……长长的雨丝,连绵不断,仿佛要把天上、人间的恩恩怨怨,粘合起来。

  她,步履蹒跚;蹒跚的,还有她那颗心。

  她,亲身经历了――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

  想到这……心绪,就象被雨染绿了。

  天,这么闷热;雨,又无休无止地下。她想:人的胸腔里面,会不会也象家里那上了霉的老墙,长出一层白白、绒绒的毛呢?

  
  清醒时,她常对人说:日本鬼子杀进城时,满城到处都是血光。火,是红的;血,是红的;枪声,也是红的……唯独,太阳是黑的。

  枪声,也有颜色?

  太阳,又怎么会是黑的呢?

  有人,这么问。

  她的情绪,就不知不觉地激动了。

  她说:小鬼子,到处烧、杀、抢、奸……街上,都看不到活人。整整六天,就不停地奸、杀,奸、杀……二个多月,共杀了三十多万……枪声,怎么会不是红的呢?!

  就在那时,她看见了黑太阳、黑色的太阳……满街,飘着黑太阳。

  街上,到处都是中国人的尸体……男的,大多是被反绑着;女的,下身全都没有了裤子……有的,两腿丫间塞着一截断锹把,或花露水瓶子;有的,则塞的是树枝、杂物或刺刀。

  
  早些年,有些不太懂事的小娃儿们;总喜欢,一路跟在她的后面,喊:“疯老太、疯老太……”

  她,会停下脚步,回过头去,歪着脑袋,两眼一瞪,一跺脚,怒喝道:“回家去,问问你们自家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究竟我老太是疯子,还是那日本鬼子是疯子?!”

  说完,她就走她自己的路。

  有时,也会回过头去,再补上一句:“回去问问你们家的大人,南京城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疯老太?!”

  这,大概算是她为自己作的辩解。

  说完,便径直走她的路,不再去理会那帮娃儿们。

  
  她低着头,在夜雨中走。

  此刻,伞是她的移动的居所、她的家、她家的房顶;伞沿的雨滴,如流苏、似漏风的墙、象透明的包裹。

  雨,很大、很大。

  忽觉眼前一亮,她抬头举目去望:一片辉煌,现代的辉煌,还透着些典雅。再定睛端详:建筑是老式的,有些年头了,滲出历史的沧桑。

  她,不知道:这里,已经改叫“一九一二”,是现代的历史;新装修起来的高档休闲区,二十一世纪的夫子庙,南京新的名胜。

  她,只觉着自己仿佛认识这里。

  这里,确实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很遥远了……遥远得,中间隔了一个甲子。

  她,已记不太清自己的年岁了。

  老到这步田地,是她没有想到的;活得这么久远,也是没有想到的。

  她,已经想不起来了;这些年,是怎么活过来的?!她,愣愣地在想:怎么活着、活着,就把心爱的人,给弄丢了呢?

  
  “弟兄们,上峰已经下了撤退的命令……”

  她的老公,顿了一顿,道:“可,咱们守的是光华门――光耀中华之门!后面,是全城的老百姓。不怕死的,给咱留下几个!咱们,跟小鬼子拼了!”

  他手下,两百多个弟兄,没有一个离开。

  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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