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军小说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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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晓军小说全集- 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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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万大裁军,他也脱下了军装。

  他,可以不脱;但,总得有人带头。他选择――打起背包,含泪惜别军营、挥泪告别战友……开赴新战线、奔赴最前沿。

  他,转业到一家电子元件厂,当了分管行政的副厂长。

  不久,厂子不景气、眼瞅着要倒闭;有人暗示他:可以要求调动、到局里去。他选择――与信过他的工人兄弟,一起:下岗。

  选择。这样的选择错了吗?!

  他觉着:没错!要错,也是北京西路的错。

  选择。他,又选择了下海、选择了海南梦。

  “谁没有自己的家?谁愿意浪迹天涯?只因为要走自己的路,只因为梦想太远大……”他,加入了“我们做菜、我们做饭,我们卖衣、卖报”的十万大军。

  “海风阵阵,吹进胸怀;流血、流汗,一样萧洒……”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我们唱歌,我们舞蹈;兄弟姐妹,亲如一家……”

  他,用转业费、一生的积蓄,开了一家公司;又把公司借给朋友,去抵押贷款、炒房地产……最后,他做到了:“我们誓把自己的生命,当作海南岛一样开发!”

  房地产泡沫破灭了,海南梦也结束了。两手空空的他,又开始长征――从海南,一路打工、回到北京西路。

  谁又能理解这些?!如今,谁还能真正理解这样的选择?!他觉着:也只有她。

  
  “不耻――不耻――不耻――”

  谁家的衣裳?他,捡起一件半湿的西装。

  抬头看了看,明白了:这是人家凉在阳台上的,让风给刮到院墙外面来了。

  他,试了一下;可,院墙太高、衣裳也轻了点。

  “脏了,可以洗;丢了,可就是损失。”

  他,找来半截红砖、塞进西装的口袋里,将衣裳扔进了院墙。

  “不耻――不耻――不耻――”

  他,熟悉这条街上的每家每户;甚至,熟悉每一个人。

  他知道:这里,留守着一份美丽、一个梦!

  她的老公,也是转业干部,英语极好,还懂几种小语种;做生意,做到了阿联酋……可,他并不懂得生意场上的险恶……如今,流落在那里,做了个守夜人。

  而她,还在期盼着他:早日荣归故里。

  “汉子呵!”李晓军,理解他:自己受多大的苦、多大的难,忍着、扛着;千万,千万别毁了爱人心中的那份美丽、那个梦!

  “不耻――不耻――不耻――”

  都是些英雄、汉子、好女人呵!

  人,可以穷;但,决不可以酸。这,就叫气节!

  他觉着:咱这条街上,没有孬种!即便是咱,扫地、扫街,也算是条汉子;咱,不歪在政府身上,吃低保。

  他,突然想到:尽管,这条街上,不少人过得都不算好;甚至,艰难;但,没有听说谁家的谁,吸贩毒、偷盗、卖淫……也没有听说谁家的谁,当了二奶……甚至,连低保都没人肯去领;更别说甚消沉、精神分裂、自杀。

  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呵;且,是学都学不来的。

  这,就叫:骨气!

  他心想:留下钱财,会用尽;留下光环,会褪色;留下教诲,会过时……唯有,留下的这股子精气神,是享用不尽的!

  这,就是北京西路。他还想:这条街上的人,早晚都会散尽;但,不管到哪,都是打不败的。从表面上看,衰了;没准,啥时又雄起,定会叫你:刮目相看!

  
  黄昏。

  太阳撤走了,黑暗笼罩了上来。

  北京西路,躺在晚秋的萧瑟里,似无人问津。

  偶尔,出现一两个路人,也行色匆匆;背影,渐行渐远去,只留下一点清冷。好象,人们在故意冷落它。

  显赫,已成为过去,驻足在遥远的记忆里。

  北京西路。几十年前,可是一条让城南的娃儿们羡慕死了的街。

  站在自家足有80平米的阳台上,手捧着印有“中印边界自卫反击战1962年”字样的搪瓷缸;他的意识,却溜出了院落,在岁月里溜哒。

  搪瓷缸里,是最最便宜的酒;菜,是没有的。菜,如今对他来说,已是一种奢侈。

  每天傍晚,他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喝上半斤……这,亦已成为习惯。

  傍晚,是最落寞的时分;他,爱在微醺中回忆。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国,清晨我放飞一群白鸽,为你衔来一枚橄榄叶,鸽子在崇山峻岭飞过……为你衔来一棵金色麦穗,鸽子在风风雨雨中飞过……”

  这是他最爱的歌。他让时钟,每个正点都高唱一遍。

  落雨了。他回到屋里,逐一关上客厅里、临街、呈圆弧型的墙面上的五扇窗子。他,站在往日某国大使站过的位置上,突然想:

  那些城南的娃儿们,如今过得好吗?大概都富起来了吧?还会不会再羡慕咱北京西路这条街呢?!

  
  创作于 2006 年 4 月 25 日

  

 老 乌 龟 
顾晓军小说·一卷《 老 乌 龟 》

  
  早起。

  老乌龟媳妇对老乌龟说:“家里无有米了。”

  老乌龟回道:“把锅卖了。”

  “你疯了!锅卖了,拿甚做饭?!”

  “不能去借呀!”老乌龟笑笑、出门,拉他的大板车去了。

  ……

  “嘿嘿嘿!”老乌龟自个笑醒了。

  四周,皆精赤条条、或裹着浴巾的人,都在看他;老乌龟,这才意识到:又在大澡堂子里眯着了。

  “嘿嘿,做了个梦。”老乌龟,朝四周的人点点头,打招呼、致歉。

  白师傅的徒弟走过来,给他的茶杯里续上开水;老乌龟呷了一口茶水、漱一漱口,又重新躺下,想再眯一会,却又似睡不着了。

  无有米,要锅做甚?!老乌龟,还在想早起的事。

  
  掐指一算,老乌龟已走了近三十年了。

  那年月,浆声灯影是无有的。

  秦淮河水,流经老乌龟的家门口、穿过内桥;曲曲弯弯,逶迤在这六朝古都。

  隔着河,与老乌龟家门对门的,正是这家澡堂子。

  冬日里,一到中午、临近开门的时辰,澡堂子的门口、河沿上、桥头边,便一下子热闹起来。

  澡堂子门外两边的墙根上,有卖花生米的、卖茶干的、卖米花糖的;还有卖香烟、火柴、肥皂块的。

  那年月,香烟、火柴、肥皂……这些东西,都是要票的;生活艰难些的人家,自己舍不得用,便拿出来换钱、买点粮食。

  河沿上,是卖碎布头、卖纽扣、卖针头线脑的,还有缝旧的。

  桥头边,则是倒卖粮票的、贩土造香烟的、偷卖私酒的。

  零零种种,只为两个字:活路。

  
  早起。老乌龟去中华门铁路货场,装圆木;拉到火柴厂去,供厂家做火柴棒子。

  老乌龟,原本是个有身份的人。早年,他曾在国军中当过伞兵旅的上校团副。老蒋溃退台湾时,留在了这古城旧都。

  懂历史的人,都知晓:那伞兵旅,隶属于青年军,是小蒋的心尖子,一般不会走不脱。这是中共地下党作了工作,才滞留下来的。

  那时,与地下党接洽的,就是团副、后来的老乌龟。

  一个旅,就两个团。叫老乌龟这么一捣鼓,这个团就散了;去往台湾的,就团长和他的家眷。

  按说。这事,老乌龟也算是立了功的;可,官宦出身的他,不知咋得就看淡了功名。

  你不邀功,自然有人会邀功。老乌龟手下的一个营长,便顶了老乌龟的缺、进了当时一个基层军管会、即后来的人民政府。但,也不知那营长后来做错了甚;镇压反革命时,被拉出去给毙了。

  而老乌龟,则在内桥东头的南河沿上,搭了个窝棚;娶了个政府规劝从良的年轻、美貌妓女,算是有了个家。

  与大部分溃散人员一样,老乌龟选择的活路,是拉大板车、卖力气。

  
  老乌龟,又呷了一口茶水,甚也不去想,两眼直盯着天花板上、那常年水气浸出的象形图案。似醒非醒,他只觉着累,却又不是身体上的。

  ……

  无有米,要锅做甚?!老乌龟心里还在念叨。

  他,领着一帮妇女,拉着一车圆木,由南向北、朝内桥来。

  那三个妇女,与老乌龟一起做活路。她们在大板车两側的铁环上,挂上勾、拉纤。行话叫帮活、或叫拉边套。

  横跨在秦淮河上的桥,很多;就数内桥,最陡。

  上桥,是个力气活;下桥,则是个危险活。一起做活路,讲究个心齐;用现在的时髦话讲,叫团队精神。

  老乌龟,是个男人,自然要多吃些辛苦。那年月,妇女们活得亦不易。所以,她们或是嬉闹、或是拿他开心;老乌龟,亦由着她们。

  要爬坡、上桥了。老乌龟,开始哼起了号子。

  老乌龟的号子,便是招呼。

  该出力气了。妇女们,跟老乌龟一样:全都绷直了腰板、抻长了脖子,脸面贴近了地面,嘴里“嗨哟、嚯哟”地吼着,一步抵着一步,拼死命。

  到了最陡的坡段,大板车象是定住了、不动。任凭老乌龟与妇女们咋吼、咋拽,大板车就是原地不动,且有向后下滑的趋势。幸有两学生娃路过,相帮、拼力扛了一把。

  大板车到了桥顶,老乌龟赶紧从腰包里掏出常备的两分钱,给两娃一人一分;两娃接了钱,鞠躬谢过,自去。

  这当口,老乌龟瞅了一眼自个的家,又瞅了一眼澡堂子,无有见着自己的媳妇,亦无有见着白师傅。

  该下桥了,无有时间去寻思。妇女们则退到了后面,拽着大板车。

  大板车,撵着老乌龟跑。

  老乌龟,边跑、边拼命地抬高辕把,让车尾的煞棍,尽量去磨擦地面……煞棍,尖叫着;车后,绽出一串星星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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