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岛感悟- 第1部分

跪战
这是一幅印象中追寻很久的画面：四十多个精悍强干的日本高中生于晚上八点多钟齐刷刷地跪在被照明灯聚焦的土地上，请注意，不是虚头巴脑的做样子，而是实打实地双膝着地，臀部压在后脚跟部，双手放于双膝之上，眼神坚定地注视着前方唯一一个站立的人。

　　这四十多个日本高中生是这所日本私立高中的棒球部部员。“部员”这个词是日语，中文中虽鲜有使用，但意思还是好懂。他们为什么要跪在地上，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因为他们要听主教练的训话，每天训练之后必不可少的训话，也可以理解为总结之意。

　　主教练，一个身体发福的五十多岁的男人，正在以他特许的低沉的颇有威严的嗓音训导着面前这群早已练得一身汗水一身泥土的小伙子们，十七八岁的日本小伙子。白天，他的身份是国语老师，而课后，他则转型为这所私立高中的棒球部主教练。既然有主教练，那自然还有教练，或者称为助理教练的；一个是教授物理的山本老师，一个是教授数学的田中老师，两个四十刚出头的日本男人。

　　棒球，是日本最受欢迎最有人气的运动，第二位可能是足球，相扑有些没落，篮球更是不值一提，倒是女排挺出风头。棒球选手，早已蝉联了多少年日本男孩心目中”最想从事的职业“这一荣誉，很难有其他职业能与其“争风吃醋”的。与中国孩子的宏伟志愿有所不同，日本孩子对未来的憧憬都比较实际，比较平凡，除了棒球选手之外，另一个较受欢迎的职业是“公交车司机”；这要是搁在国内，早就被父母来回反复地骂了几十遍了：没有出息的东西！公交车司机是日本男孩子的愿望，日本女孩子大多想成为“主妇”或者“护士”。当然，长大之后，不可能所有的日本男孩子都当了公交车司机，也有当出租车司机的，也有当殡仪车司机的，大多数的人更是扮演概而论之的“会社员”；当然，日本女孩子中一半以上的人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主妇，相夫教子，整日忙得要死要活的，也有相当一部分的人不结婚，做起了单身贵族，甚至连恋爱也不谈，成为女强人的自然大有人在。但无论怎样，诸如中国孩子的“我要当科学家”，“我要当大款”之类的宏伟之愿，在那个年龄段，绝大多数的日本孩子是不会说的，也没那么想，即使脑子中有想法，出于日本人的某个方面的含蓄，也不敢说出来，那，是个秘密。

　　科学家也好，大款也罢，中国孩子能这么想是绝没有错的，人类，必须得有梦想。问题是到底是梦想还是梦，如果是梦的话，甚至是春秋大梦的话，那后来就比较麻烦了，尤其当梦破碎时，可能有很多人的心里无法接受现实的残酷而发生某种化学反应，要不得的化学反应。

　　话扯远了。这群日本高中生的家境可以说都不错，私立高中嘛，父亲挣得总会比公立高中的父亲来得多一些，金钱面也宽裕些。因为像他们这样自小怀揣棒球梦想而一直训练的，要知道，搞棒球的费用可比足球或篮球大多了，单是装备问题，就不是一般中国家庭能承受得了的。而这些棒球健儿的父亲们也和中国的父亲们一样，大都是在自己没有成为知名的棒球选手，而对棒球又有着极强的狂热的爱，所以说什么也要创造条件来培养自己的儿子。

　　可是想成为棒球选手是件极困难的事情，要先天条件和后天努力结合得极好，才有可能成为靠棒球吃饭的人，至于顶级的日进斗金的著名棒球选手，那更是几十万里挑一；大部分的人最后都不会走上职业棒球选手的道路，还得老老实实地走上平凡的道路。可是即便是这样，日本的父亲们还是无怨无悔地把自己的儿子送去练棒球，这里面就有了另外一个也很重大的意义——人格培养。

　　浓缩到最后，就是现在呈现在眼前的这幅画面：儿子们跪在地上。

　　日本社会至今仍是一个等级森严阶级明确的社会，虽然已经呈现出繁花似锦的多元化因素，但活在其中的压力还是挺大的。而日本的男人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导致他们得承受和扮演一个强势的角色，得担负起肩头的各种压力和责任，所以日本的父亲们就必须得从小培养自己的儿子能够刻苦耐劳，能够顶得住压力，能够学会集体行动，能够遵从社会制度，等等于日本社会中存活的不可或缺的品质。

　　所以诸如棒球此类的课余活动，就成为了再好不过的手段和方法。练得一身臭汗之后还得满心情愿地跪在地上聆听长辈的训导或训斥，语言上的激烈自然不少，闹不好有时还会挨上肉体上的几下子——凡是能经受住这些考验和拷打的人，将来无论是否能成为职业棒球选手，即便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成不了职业棒球选手，即便从事其他各种行业，大多会获取属于一份个人的成功，因为大多数的人在困难面前能够顶得住，不会轻易放弃，心理素质是强壮的，不是脆弱的。

　　那种跪的场面很能感染人，真的，就如同身临其境日本战国时代，一个个日本高中棒球健儿仿佛身披鲜亮的铠甲，手握武士刀，随时准备冲向对手进行搏命厮杀，那里，的的确确有一个气场，一个令人深省的气场。孰对孰错不必评论，但是效果却在眼前耳边，无法小视。

地盘
一本大的厚的废弃的漫画书还有什么价值，这个问题对于很多人来说是属于漠不关心系列的，倒不是人情冷淡，的确是无需关心。可是对于一个因不幸失业（或被失业）而流离颠沛于街头的日本男人来说，那就是他近乎一天的口粮钱，值一条命钱。

　　值一条命钱，这句话的确有几分夸大的意味，但核心意思还是差不太多。经济不景气不是多么新鲜出奇的事情，到任何时候，总会有人，有角落，得承受不景气的灾难，下岗，失业，流落街头，这些事情，即便是人均GDP远远高于中国人的日本人也得摊上。

　　思维方式的不同，决定了即使是走上街头，日本流浪汉的生活也过得较独特。这一人群的年龄大多集中在五六十岁，而且呈现出越来越年轻化的现象，越来越多的三十多岁的人在不断地加入这一行列。五六十岁的，基本上是半途下岗的。如今已经是席卷全球的globe时代，一个就业机会的竞争和角逐早已不再限制于地域或国境，往往是一觉醒来之后，工作机会便被地球的某一个角落的某一肤色、语言、种族、文化的人夺去，即便是无意的，但事实却不容改变。

　　五六十岁的日本男人一旦下岗，自身和环境的双重蹂躏致使大部分的人难于找到新工作，也就失去了安身立命的资本。短暂可怜的社会补助会花光，长年辛勤劳作积攒下来的积蓄其实也没多少，很快也会见底。这样一来，问题来了，活下去的问题：如果就是找不到工作和挣钱的地方，真的该怎么活下去。

　　搬去子女那里一起住？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又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的机会不能付之行动。五六十岁的日本男人的子女大都结婚成了家，儿子娶了媳妇，女儿嫁了丈夫。但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也都不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身上都扛着挺大的生活负担，这是真话。血浓于水，再怎么困难，亲生父母总是要赡养的，所以作儿女的总要想法设法地接济，有一点算一点。这是乙方的想法，作为当事人的甲方，大部分的五六十岁的日本男人都会选择离开，默默地离开，尽量不给儿女添麻烦，这个念头不在少数。

　　日本社会两千年来学习的是儒家思想，当然也讲究孝敬老人的优良品德。但是时代变了，社会变了，随着西方（主要是美国）文化的“侵入”，日本社会开始西化，开始讲究个体，孝顺不孝顺是一个方面，就如同大部分的日本年轻人在十八岁高中毕业后就得搬出去单独过一样，父母也不能“堂而皇之”地给子女添太多的负担。父母子女是不假，但也是相对独立的个体。

　　所以五六十岁的日本男人一旦“沦落”到流浪街头的境地，不少人会选择妻子离婚（由妻子提出离婚的也不少），然后加入日本的“丐帮”，也不太会跑到子女那里寻求庇护，一来他们认为丢脸，二来他们也知道子女那里也有一大堆的负担。这不是孝顺不孝顺的问题，而是日本人的思维中存在这个倾向——不要给他人添麻烦，哪怕是自己的子女。

　　再说三十多岁的人群。这群人肯定没有成家，因为本身不具备成家的条件，哪个妻子会贤惠到与你一起睡在公园的帐篷或地铁站的自制纸箱屋内呢，舍弃一切的爱情实在渺茫。他们出于各种原因成为了社会的落伍分子，学业不佳，没有特殊能力，所以只能从事一些体力劳动或廉价工作。但是万一连这些工作都不再好找时，或者这些工作都干不下去时，活着的问题就来了。

　　这群人要说父母双亲全都过世，而且上下没有一个兄弟姐妹，这样的几率很小。但是正如前面所写过的，从小受到的教育是自立，独立，不给他人添麻烦，那么大部分的人就不会向父母或者兄弟姐妹求助，一来给人家添麻烦，二来人家活得也不易。所以走到最后，他们也得加入“丐帮”，也只剩下这一条路。

　　（日本当然有“啃老族”，但是这里写的不是“啃老族”的故事，而是那些有老却不啃或者啃不上的人的故事）

　　地盘，终于说到地盘了，这个地盘又是从一本大的厚的漫画书说起的。加入“丐帮”之后，生计该怎么办呢？既然讲到漫画书了，那么其他的很多情况就不作表述，我们只讲漫画书的故事，地盘的故事。

　　丐帮自有丐帮的规矩和生存之道。每一个人都会有一片心照不宣的地盘，或者称为领地的。作为最简单且技术含量最低的谋生手段，那就是到地盘上的某一家便利店走上一趟。日本的便利店外都并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