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学·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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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第一期-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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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 那不勒斯的九月(19)
趁着第一次广告插播的当,导播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如果需要休息,可以随时改播已经录好的应急节目。梅纹隔着玻璃摆了摆手,说没关系,我调整一下节奏。
  可她明知道这不是紧张,这样的惶恐不安是她第一次进播音室都不曾有过的。毫无疑问,一切的根源是那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在喧杂背景的间歇穿过话筒。那种细小柔软的语气像针刺在身上,很轻,却很疼。
  耳机里导播提示她注意声调和语气,要有张力,这档虽说是午夜节目,但毕竟不是催眠的。他在那边双手上抬,做出让梅纹兴奋起来的手势。
  广告结束,下个部分是博客选读时间。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开始念昨天看到的影评,开篇便是一句:没有人是值得信赖的。
  关于这部名为'不忠'的电影,她早年看过,除了对理查·基尔充满压抑感的表演佩服得五体投地之外,还在影片结尾狠狠地哭过一场。她记得那个深夜,寂寥冷清的十字路口,警局附近的汽车里,自责的女主角无力安慰着痛苦不堪的丈夫。
  那时她还念大学,在多愁善感的尾巴上荡秋千,心绪阴晴不定,喜欢将别人的故事穿在自己身上体验老成。可是此刻,她惊讶于自己为何在订阅的数十个博客中偏偏选中了这篇。那个女人的声音再次浮现,她是谁?梅纹自认从不迷信命运,但相信巧合。她是谁?这个硕大问号像一片积雨云,暗黑色的背后积蓄着雷霆万钧,终于变幻成一道闪电,撕裂激流涌动的夜空,瞬间照亮惨白的大地。她的语调开始颤抖。
  音乐再次切入,导播摇摇头,隔着玻璃比划着暂停。梅纹双眼噙着泪,右边屏幕打出的交通信息模糊一片。通常在深夜,堵车早已绝迹,更新的消息十之*都是车祸,有人在这城市的某个地方受伤甚至死去,一个家庭的故事就此改写。封锁的现场会被清理,收听广播的司机选择绕道,与此同时,熟睡中千万张面孔平静且安详,他们可曾在梦中感到灵魂坠落的重量。梅纹试图遏制这如洪水般泛滥的情绪,可她无能为力。她能做的只剩摘掉耳机,向导播点点头,让输出信号里的这首歌一直播放下去。
  窗外,狂舞的雪片像正向冷峻的玻璃幕墙俯冲而来。
  25。
  嘉羽坐在Wooden Creek里等梅纹的时候,不停将手机竖起来再推倒,这个新玩物里虽然只有区区三个联系人,但毕竟代表了某种积极的姿态。他拿不准梅纹的用意,结识的机缘就稀里糊涂,再到莫名其妙地共进早餐,现在又突然约他出来,连一句解释也没有。
  梅纹一边按下遥控门锁,一边快步走向餐馆门口,车灯在她身后闪烁两下便熄灭了。她穿着黑色短裙和及膝的暗红色长靴,衬出修长而匀称的双腿。上身是纯黑的V领毛衣搭配红灰相间的围巾。嘉羽总觉得穿靴子的女人带有一种不可一世的气息,隔阂整个世界,让他自下而上泛起丝丝凉意,这种人要么过于自信,要么骨子里藏着野性。
  然而当他看到梅纹毫无血色的面孔和干燥起皮的嘴唇时,他知道他错了。
  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吧?梅纹搓着手,抱歉地说。
  没有,只是公车开得比我想象中快。嘉羽注意到一副闪亮的耳坠,从她的耳垂上旋转而下,很像高等数学里学过的某种螺旋线。
  这么近还要坐公车?
  哦,我搬到朋友家去了,从这往西三四站路,估计走路也不至于很崩溃。 txt小说上传分享

长篇连载 那不勒斯的九月(20)
那离我家也蛮近的,以后可以去我那做客。话一出口,梅纹也发觉自己过于热情了,这仅仅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于是赶紧补充:当然了,如果你不是很忙的话。
  嘉羽耸耸肩,说,我能有什么事呢,无非是躲在屋里看院子里的小猫。
  出门之前,他惊讶地发现一只猫在院里散步,由于大门紧锁,墙头种着碎玻璃,他猜想这应该是房东家的宠物。它通体淡黄,没有什么斑纹,只有四只爪子是白色的,活像戴着白色的手套。小猫不过一只皮鞋那么大,很拘谨地在雪地边缘踩着,站了许久才敢抬起前爪试探下去,一遇到冷赶忙缩回来,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地面,小尾巴警惕地翘在半空。这或许是它平生第一次玩雪呢,嘉羽想。大概实在太冷,小猫玩了一会便顺着墙根,意兴阑珊地跑回家去了。
  那你应该打开门请它进来暖和暖和啊。梅纹来了兴致。
  猫对人有很强的戒心,不仅对人,对每个陌生的环境都如此,它们担心受到伤害。如果我突然走出去,小家伙没准一溜烟上树了。嘉羽笑着说。
  没看出来你对猫还蛮有研究的,以前养过吧?
  26。
  嘉羽从没有养过猫,只是喂过几只流浪猫。
  大学毕业前的夏天,忙完毕业设计,百无聊赖,嘉羽已经拿到美国大学的奖学金,九月也确定了一个并不知名的设计事务所的职位,虽然对未来都有些朦胧的期待,可看着离校日期轰隆隆地迎面而来,内心充满了莫名的惶恐。
  某一个下午,他们从网球场出来,决定在校园里散步,这座园子里花草树木亭台楼阁,很快便要进入往昔的追忆了。走到理科楼背面时,夕阳恰好被天文台挡住,穹顶的边缘泛起金黄的光晕,巨大的影子一直延伸到远处的花园。茂盛的藤蔓植物盘根错节,顺着花架一路攀爬,遮蔽了半边天。
  嘉羽牵着九月信步走了进去,泥土的香味夹杂着花香扑面而来,举头搜寻,只见紫色的小花繁星般点缀在翠绿的叶片间,兀自开得灿烂,鹅绒黄的花芯伴随叶片的颤动摇曳生姿,吐露着醉人的芬芳。嘉羽从不知道生活了四年的校园里,还有如此动人的去处。
  天色渐暗,天然凉棚下的光线已经很微弱。草丛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他们循声望去,一团白色的毛球正在灌木*。嘉羽慢慢凑近,俯下身想看个究竟。突然,一道白影从里面冲出,飞快地从他的两腿之间穿过,在身后的灌木丛消失得无影无踪。嘉羽反应不及,一屁股坐在地上,九月则早已被吓得躲出好远,等回过神来,花园里早已只剩下他们俩。
  九月惊魂未定,拉起嘉羽就跑,直到草坪才停下来。嘉羽看到她慌张的样子,噗哧笑了出来,一面帮她把头发理到耳后,一面说:瞧你紧张兮兮的,比那只猫还吓人。
  九月羞得满脸通红,还要强作镇定,说,你怎么确定是猫,说不定是只凶狗。
  嘉羽说得没错,他们在天文台石阶边的长凳下又遇到了这只猫,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向这边看。九月让嘉羽呆着别动,自己轻轻靠过去,生怕再次惊吓了它。这次小猫倒没有跑,只是缩在长凳下一动不动。嘉羽看见九月慢慢蹲下,双手抱住膝盖,对它说话。她的声音很轻,与军训时听到她唱歌时的感觉别无二致。几年过去了,九月好像一点都没变,走路时左右摆动的马尾,微笑时高高扬起的嘴角,还有平缓柔和的语调。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长篇连载 那不勒斯的九月(21)
后来他问九月对猫讲了什么,九月眨眨眼睛说,你是没法听懂的,这是猫语。我告诉小猫今天是周三,所以它就叫小三,以后我们会经常来喂它的。
  听着很像是跑堂儿的。那万一是家猫呢?
  不可能,它的背上脏兮兮的。猫咪能自己洗脸洗手,但后背是梳理不到的,如果有主人的话,绝不会这样。
  回去的路上,他们渐渐意识到刚才在花园里待得太久。四肢布满被蚊虫叮咬后的小包,痒得钻心,仿佛皮肤上的每处毛孔都是座酝酿喷发的活火山。两人跑到超市买了一大瓶花露水,浑身涂抹,按奈住皮肤传递来的阵阵骚动,等它生效。
  后来,每当想起那个夏天,嘉羽就感到似乎那股浓郁的花露水味,又悄然弥漫开来。
  27。
  从那以后,嘉羽和九月每天傍晚在若水居看完电影,都会去喂猫,小三也几乎从不失约。有时走到天文台,发现小三已经坐在长凳上翘首以盼,朝他们喵喵地叫。有时小三迟到,两人便把猫食放下,独自去散步,回来时只剩猫去盘空。
  由于担心小三挑食,九月每次买猫粮都会尽量选不同的口味,嘉羽时常说她对猫太娇惯了,等他们一毕业,小三会很惨。九月则总是轻描淡写地回应,说小三一定还会遇到好人,就像他们那样。
  不过小三独占美食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某日当它在嘉羽和九月的监视下进餐时,不知从哪里钻出一只小花猫,蹲在草丛里远远地观望,看到小三用餐接近尾声才战战兢兢地走过来。不料小三却丝毫没有同胞之情,立刻竖起尾巴弓起身子,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那只猫自觉势单力孤,扭头便窜,跑出好远才停下来心有余悸地朝这边张望。
  九月见状,举起手来佯装要打,小三始料不及吓得愣在原地,一双眼睛怯怯地盯着她。九月俯下身去,抓住小三的爪子,放在自己腿上,对它耳语几句。末了抱着小三走出好几米,朝那只花猫招招手请它过来。那边估计饿得够呛,食欲战胜了恐惧,也顾不得太多,扭捏了一会便狼吞虎咽地将餐盘清扫一空。
  这只花猫像块调色板,浑身布满黄白灰,与小三相比身体瘦弱不少,细胳膊细腿的惹人怜爱。九月对小三说,它比你还小,所以叫小四,从今往后你负责照顾它,更不能欺负它,不然小心饿肚子。之后让嘉羽按着它的脑袋点了三下,算是一言为定。嘉羽看到小三在九月怀里温顺的样子,也许九月当真懂得猫的语言。
  这些故事,坐在对面支着脑袋的梅纹永远不会知道。她只是看到嘉羽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千帆过尽的落寞,突然觉得双方已经沉默了半晌,只好起个话题。
  你还没有说过你为什么回国,探亲么?
  我找人。嘉羽答得有气无力。
  找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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