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湘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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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湘西-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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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就想是不是过去问问穗穗,看她晓不晓得她阿爹话里的意思,但两边虽隔得不远相互看得见,却人山人海的实在水泄不通难得挤过去,也就只好作了罢,心想等看完龙舟赛,再问她也不迟吧?
  再说现在青岩潭里,十几条龙舟已然整齐排列,即将开始的比赛也实在是吊起了她全部的兴趣,让她无暇再想别的事情。
  船头鼓手船尾锣,中间桡手两排坐,一条条龙舟正整齐待发。
  耀武的船和石三怒的船,就在最边边上紧挨在一起。
  

赛龙船(12)
本来倒不是挨在一起的——麻溪铺的龙船,照例应该排在十八条龙船最中间的好位置,但耀武今天偏不肯,他要等,等在岸上不下水,一直等到十七寨十七条龙船都排好了,等到石三怒的船在最边边下了水,他这才招呼桡手们抬船下水,挤进去挨着石三怒放稳了船。
  ——他早就定了主意,今天偏要跟这个生错了眼睛的野路货面碰面较个高低,让他晓得一下龙大少爷的厉害。
  两条船紧靠一处,中间不过隔开丈多宽,两个人脸上一根眉毛都看得清白。
  耀武就捏紧鼓槌,立起眼睛狠狠地瞪石三怒。
  迎着他挑衅的目光,石三怒却是满脸寡淡的全不在乎,他个头本来就高过耀武,这时偏故意仰起个脑壳,眼睛飘飘地仿佛根本没看见这个人,让耀武觉得一拳头猛力打在了棉花垛上,软软的,没得着力处。
  耀武就觉得心里越发窝足了火,就冲着自己的满船桡手,劣狠狠地吼:
  “都支起耳朵给我听清白,等下,个个给我逮起劲,不逮赢那些不晓得哪条阴沟里钻起来的瞎猫野狗子,老子不叫龙耀武!”
  “汪老板请。”
  “龙镇长请。”
  汪兆丰到了观礼台下,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个昨天认得的镇长十四太爷着实了不得——一大堆本地乡绅、老板,外加十几个寨子的寨首,个个人模人样看起来不是小角色,但站到他面前,却低眉顺眼,一个个大气不敢多透一口。他不动步没一个敢动步,他不登台没一个敢登台。
  汪兆丰就提醒自己眼面前是位真正的土地爷爷,提醒自己要恭敬礼让时刻多矮三分,见太爷客客气气请自己先登台,就赶紧地往后缩,赶紧地让。
  但十四太爷素来礼仪规矩看得重,满场子只有汪兆丰一个外客,哪有不先敬客的道理?
  两边就你来我往让了好几道,末了还是并肩一同登了台。
  团丁抢上前拉开正中的几把椅子,太爷先不由分说,硬将汪兆丰按在左手边的座位上,这才四平八稳,在台正中的椅子上坐下。
  回头指起右边另一张空椅子,就招呼着众人:“各位,坐呀坐呀。”
  几个有资格靠前坐的乡绅就互相推让起来,就纷纷地讲您先请您先请,讲太爷身边哪是我坐的地方,我坐后头,您老年纪大,您老坐才是道理,您是太爷的本家本族,您坐才对喽……
  正在这般客套推让得好像进了君子国,人群后头,却嘶哑哑钻进来一个声音:
  “哎哟,都讲斯文啊?那,就便宜我这个不斯文的坐坐吧。”
  几双手臂粗狠狠把乡绅们两边一扒,四条腰挎短枪、一色玄衣的汉子蛮横地分开了一条路。
  ——一个瘦干干矮矬矬傲起双眼睛的瘸脚残废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捏起根拐棍,拖起条拐腿,他大模大样歪上来,一屁股就坐在了太爷右手边的空椅子上。
  汪兆丰就看到身边的乡绅、寨首们悚然变色,看到几个挨得近的掌柜吓得当时就往后缩,看到太爷身边几个团丁伸手就按住了枪,看到一座台上好像突然撞邪闹了鬼,一下子吓心吓胆,人人屏气!
  连太爷的眉心都压不住一跳!
  “麻大扛把子?”
  瘸脚手一拱:“十四太爷。”
  汪兆丰虽不晓得来的是个什么角色,但只要没瞎了眼睛都看得出,这瘸脚残废来者不善,他的名字在这里,显然如雷贯耳,令人闻风色变。
  太爷倒是飞快地恢复了平静,笑吟吟拱手还礼:“今天这是什么风,居然把大扛把子吹起我麻溪铺这小码头来了?”
  瘸脚也满脸笑:“端午节,刮南风嘛。”
  太爷就摆起一脸的惊讶:“天坑岭在西,麻溪铺在东,南风刮得麻爷动,倒也怪了。”
  瘸脚讲:“听十四太爷这个口气,这麻溪铺,我麻大拐子是来不得?”
  “岂敢?大扛把子纵横湘西,哪个熊心豹子胆敢拦您的大驾?”太爷脸上挂起笑,口风却硬硬地一转,“——只不过,各家一亩三分地,土地爷还分个山头水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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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龙船(13)
麻大拐子就哈哈笑:“十四太爷,多虑了哟——三州六府、远近百里,长了耳朵的哪个不晓得,这麻溪铺是十四太爷您龙家的地头,您算山里土地爷,我是过路仙,强龙还压不得地头蛇,何况我一个拐脚残废?——太爷的章程,我麻大拐子守起就是。”
  “那就好。”太爷这才收了笑,“却不知大扛把子大驾光临,有什么贵干?”
  “过节。”
  “过节?”
  “没错。不瞒十四太爷,我麻某的干伢崽今年满十八,我是专门带他到麻溪铺来过节的。”
  太爷就问:“却不知令公子是哪位才俊啊?”
  “太爷已经见过了。”
  “哦?”
  不等太爷往下问,就听到后面噔噔脚步响:“十四太爷。”
  跑上台的是赵积福,他气喘神慌心急火烫地也没看一眼周边边有什么不对头,冲过来凑起龙太爷耳朵边就讲:“兄弟们打听过了,刚才那帮子闹屈子祠的,好像……好像是排帮的人!”
  汪兆丰就觉得全身一紧,脑壳顶上轰地一声好像炸了个响雷!
  “不是好像,”一边的麻大拐子笑嘻嘻接过了话,“本来就是!”
  他手往青岩潭里一指:“看到没得,最边边船头掌鼓的,就是我的干伢崽石三怒。我养他到十八岁,就等起看他今天给我拿个头名回山。”
  “哦,是吧?”龙太爷就讲,“那——我孙子只好放点让了。”
  “用不着。我养的伢崽,我晓得。”麻大拐子口气硬邦邦。
  两双眼珠就相互对起看,两张脸就相互对起笑。
  笑得那么客客气气。
  看得那么假惺惺好像眼睛里头都装了根刺。
  只有汪兆丰在一边,整个人都呆成了一桩木偶。
  那一下子,他只觉得兜头有盆冰水浇下来,浇得他心里激灵灵地一抖,浇得他木手木脚全身发僵脑壳里却突然什么都清白了。
  ——他是走过雪峰山贩过货的人,晓得雪峰山北路这方圆百里,水面上的霸主就是沅水排帮,帮主便是个姓麻的,心狠手辣名头大过天。这回他不照规矩走水路故意躲开排帮,一路上心里早就念过几千几百道观音菩萨,保佑让他莫撞到这家伙手上。
  他没想到想躲的偏生就躲不过。
  这一刹那,他心里就像打起闪电般,闪过两张面孔一堆事:
  —— 一张憨憨傻傻永远带起副老实笑容的脸,那是他雇的那个向导老马勺。
  —— 一张闷头搭脑永远板起好像别个欠他钱的脸,那是那个雷公寨的田伏秋。
  他想起进山雇向导的时候,只有这个老马勺要价便宜一点都不讨价还价;
  想起每逢走到岔路,老马勺好像条狗一样,不是肚子急就是要寻棵树撒泡尿;
  想起客栈马槽里那十几匹突然就病翻了一地的马;
  想起老马勺一脚踢飞的那几块石头;
  想起十里坡上碰到那条蛇的时候,他隐隐感到的什么不对头——当时他吓心吓胆不曾细想,现在却突然省过了味——整个商队那时人人大呼小叫,偏偏没听到那个一天到晚嘴巴不歇气的老马勺的声音,那时候老马勺在做什么?好像是一个人落起后面,蹲在地上不晓得搞什么名堂……
  他就想起在雷公寨,他刚一喊老马勺过来,那个田伏秋就毫没来由硬要赶起他们走;
  想起方才田伏秋蹲在路边边,神神道道讲的那番让他摸头脑不着的话;
  那番话刚才还让他疑心这田伏秋是不是脑壳有病,现在却意味深长有如当头棒喝让他猛省……
  汪兆丰突然觉得自己蠢得就像头猪!
  伸手一抹,他才发现脑壳上冷汗涔涔已经流成了一片。
  他就提醒自己要镇定,千万要镇定莫慌手脚,稳了一稳心思,就向身边的保镖一勾手,贴起保镖耳朵吩咐了几句,保镖蓦然变色,看了麻大拐子等一眼,就匆匆而去。
  麻大拐子的手也不经意地轻轻一挥,他身后,一名挎枪汉子就跟起从另一边也下了台。
   。。

赛龙船(14)
只有坐在中间的太爷不动声色。
  用不着看右边的麻大拐子同左边的汪兆丰,这一刻,他心里早已是透透亮亮,把今天这出戏的原因猜了个###不离十。
  他就笑眯眯堆起了满脸的和蔼:“大扛把子,汪老板,各位,这龙船只怕都等急了,是不是就开始吧?”
  麻大拐子就喊:“好哇,开始吧。”
  汪兆丰也赶紧:“哎,哎,开始,开始。”
  一边讲,他一边忍不住擦了一把汗……
  招魂的长幡舞动,引灵的响铃声声。
  梯玛师郎手摇响铃,背插长幡,且歌且舞,踏水而行。
  那干直、凄厉、悲凉、玄幻的长歌之声,便撕心撕肺地回旋在宽阔、深幽的青岩潭面上——
  “三江的鱼龙哦——莫食我大夫之体——
  九河的虾蟹哦——莫食我大夫之肉——
  大夫大夫——楚之魂兮——
  大夫大夫——魂归来兮——”
  龙船上,潭岸边,千百人便一齐同声:“大夫大夫——魂归来兮——”
  悲凉凉的祭歌声中,船上、岸边,便挥起了无数双手,便有无数新蒸的米粽纷纷抛入潭中,深幽幽的青岩潭水,便四处地溅起一片片银亮的水花,溅起一片片传承千年的怀念。
  太爷起身,举起了三眼铳。
  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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