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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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八方-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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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像秋风扫落叶一样稀里哗啦遍地翻滚,然后解救他的队伍带着他飞速前进,夺路而逃。
  然而,这毕竟是黄粱一梦。现实的景况是,他被反绑着双手,被南韩士兵推推搡搡地押解着,屁股上还不时挨上几枪托。他想,这南韩士兵真是与众不同,他绝不会只打你一下,只要你挨了一枪托,必然后面还有两枪托,南韩士兵打人以三为单位。
  还有一点让程先觉犯嘀咕的是,这里分明已是美韩占领区,但是押解他的南韩士兵还是大路不走走小路,有时候还钻丛林,鬼鬼祟祟的。大约走了两个小时,程先觉基本上体无完肤了,脸上、胳膊上、腿上,被荆棘划出许多口子。但是程先觉对于疼痛已经麻木了,他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思考——生存还是死亡。如果决定了死亡,问题就简单了,只要瞅准机会,纵身一跳,跳进万丈悬崖,也就一了百了了。但是,有好几次机会,都被他放弃了,他没有勇气纵身一跳。他决定继续活着,他信奉那句中国民间的说法,好死不如赖活着。既然决定继续活着,他就必须思考怎样才能活着,如果能够不失气节、不失尊严地活着,当然求之不得。但这是痴人说梦。已经被俘了,要想活着,首先就有可能丧失气节,至少也要放弃尊严。他手里没有情报,他不掌握战争机密,他唯一能够跟敌人交换的,就是他的气节和尊严。他必须向他们表达求生的欲望,必须对他们卑躬屈膝,必须服从他们的奴役。他还有一丝侥幸,那就是敌人已经判断出来了他是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敌人把他抓了去,并不指望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很有可能干脆把他扔到战俘营里,让他做苦力、挖战壕、扛炮弹。这样,他至少可以保留一份气节,然后伺机逃脱,那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就这么老鼠一般钻来钻去,饥肠辘辘,头昏眼花,腿软胸闷。直到黄昏时分,一行人才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那里面居然有一些老百姓。那几个南韩士兵把他捆在一棵树上,然后就开始寻找食物。找到食物之后,他们在一旁大吃大喝。程先觉不敢喊叫,只是用恳求的眼光,望着那些这会儿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的士兵,不断地吞咽口水。后来有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看起来像长官的南韩军人,对一个士兵说了几句话,那个士兵很不情愿地站起身,给他送来了一点东西。程先觉刚开始的时候还没有明白过来,吃了两口,觉得情况不对——这是炒面啊,这是中国的炒面啊,美国军队和南韩军队都不会吃这种低劣的食物,只有志愿军才享受这个待遇,朝鲜人民军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也吃这个。程先觉睁开血肉模糊的双眼,重新打量这几个南韩士兵,重新打量这个小山村,突然喊了起来,同志,同志,我是中国人民志愿军!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四面八方  第七章(8)
那几个士兵怔住了,年纪稍大的那个长官走近程先觉,看着他的志愿军军装,然后又叫过来一个士兵,像是翻译,翻译对那个长官说,好像真是中国人。
  长官说,是中国人,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们也没有告诉你我们是朝鲜人民军的游击队,抓捕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反抗?难道你本来就打算放弃抵抗,本来就打算投降南韩?
  程先觉心中暗暗叫苦不迭,申辩说,我也猜测你们可能是人民军的游击队,可是拿不准,我得观察啊,我得试探啊,我得见机行事啊!
  长官说,我们有理由怀疑你是南韩军队的奸细。你说你是志愿军,你为什么不战斗?
  程先觉说,误会啊误会,这完全是误会!
  长官看着程先觉,突然笑了,哈哈大笑说,啊,中国人民志愿军,这真是阴差阳错啊。请问志愿军同志,你的部队番号是什么,驻地在哪里,现在转移到了什么地方?
  程先觉刹那间又如腾云驾雾,突然一阵毛骨悚然。这时候他又糊涂了,既然他没有依据证明这几个人不是南韩军队的士兵,他又怎么能因为他们吃炒面就轻信他们是朝鲜人民军呢?
  04自从高栗营突围之后,肖卓然就陷入到一种莫名的烦躁之中。舒云舒始终和风细雨地安慰他,一次又一次地说,别着急,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也许在某一个清晨,也许在某一个夜晚,他们也许会像天外来客那样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但是,肖卓然不这样想,肖卓然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一三五师派出的六支小分队秘密进山侦察了十二天,又收容了四批共二十二名伤病员,但是这里面仍然没有汪亦适和舒雨霏。
  有一天,肖卓然没头没脑地对舒云舒说,被俘,牺牲,只有这两种可能。你希望是哪一种?
  舒云舒沉重地说,这两种可能都不是我所希望的。我希望他们还活着,并且没有被俘。
  肖卓然说,可能吗?他们是人不是神。敌人梳篦式的搜山连续搞了半个多月,他们又不是孙悟空会七十二变,他们怎么可能躲得过,怎么可能藏得住?如果他们还活着,他们要吃饭,要喝水,要行动,不可能不被敌人发现。所以说,要么是牺牲了,要么是被俘了。
  舒云舒说,也许,被朝鲜阿爸基或者阿妈妮救下了,现在正藏在某个山洞里,阿爸基或者阿妈妮早出晚归给他们送饭。
  肖卓然说,神话,仍然是神话。你是把中国抗日战争的故事搬过来了。高栗营一带是敌占区,那里的老百姓不是死于战火,就是被强制迁移了。
  舒云舒说,也许还有地下游击队嘛。
  肖卓然不做声了。平心而论,他也希望这样,希望有一支神出鬼没、飞檐走壁的朝鲜人民军的游击队,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发现汪亦适、舒雨霏他们,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转移到某个地方,再然后,直到有一天他们红光满面地出现在705医疗队的驻地。
  但是,二十多天过去了,这种美梦一般的现实却一直没有出现。
  程先觉倒是完整无损地回来了。
  后来程先觉终于搞清楚了,捕获他的那几个人当真是朝鲜人民军的游击队成员。只不过这个游击队因为一直在山里钻来钻去,不太了解志愿军的情况,再加上语言不通,因此才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一直把他当做南韩的奸细,当做一个伪装者。
  搞清楚程先觉的身份,北朝鲜的游击队先是把他送到人民军军团部,再送到志愿军兵团部,然后辗转回到了705医疗队。

四面八方  第七章(9)
程先觉的归队,让肖卓然和舒云舒喜忧参半,喜的是一个同志安然无恙,同时也让他们看见了其他同志返还的希望。忧的是,又过去了几天,汪亦适和舒雨霏他们仍然没有消息。如果他们没有遇上人民军游击队,或者被俘,那么生还的可能性就越来越小了,微乎其微。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程先觉那样走运。
  程先觉回来之后,大家让他介绍死里逃生的经过,程先觉声情并茂,给大家讲了他是怎样掉队的,又是怎样摆脱敌人追捕的,怎样英勇战斗的,最后是怎样被人民军游击队搭救的,过程惊险而神奇。肖卓然当时微笑不语。
  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肖卓然问程先觉,你最后见到汪亦适和舒雨霏他们是在什么时候?
  程先觉说,好像是在二道口之前。
  肖卓然问,这么说,你是过了二道口之后才掉队的了?
  程先觉说,应该是。
  肖卓然说,你后来遇到敌人了吗?
  程先觉信誓旦旦地说,我当然遇到了,我本来不想开枪的,但是他们发现了我,我只好开枪,边打边跑。
  肖卓然说,你命中敌人了吗?
  程先觉说,我想应该命中了,因为我听到了惨叫,好像命中了一个,也好像是两个。
  肖卓然说,你当真听到了惨叫?是那种被击中之后发出的惨叫?
  程先觉觉得不对劲了,很不高兴地看了看肖卓然,肖卓然也正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他。程先觉气愤地说,难道我还能撒谎,我为什么要撒谎?
  肖卓然说,那你说说,你听到的惨叫是美军的还是韩军的,是加拿大的还是土耳其的?
  程先觉脸红脖子粗地嚷嚷,你肖卓然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怀疑我的战斗表现?你要是不信,你可以找人民军游击队调查。
  肖卓然说,他们能给你证明吗?你同敌人英勇战斗的时候,难道他们在场?难道他们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你说找他们调查,不符合逻辑啊!
  程先觉顿时语塞。憋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就算他们不能给我证明什么,但是你也不能平白无故地怀疑我啊。我既不是叛徒,又不是俘虏,你凭什么怀疑我?
  肖卓然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怀疑了吗?啊,我是怀疑了,我怀疑的不是你,而是逻辑。
  程先觉傻傻地看着肖卓然说,肖卓然,你太……太阴险了,你对同志缺乏起码的感情。你不要过分了。我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吃苦受罪是你所想象不到的,而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汪亦适和陆小凤都给你提过意见,不要每次战斗都把医疗队设置在最前沿,可你刚愎自用,只顾自己争功,不顾实际情况,不顾医疗队和伤病员的安全。上次红河谷和这次高栗营受到的损失,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肖卓然说,是吗?我有责任?那好,我的责任我负,但是我要搞清楚,你到底是不是英勇战斗了,是不是真的向敌人开枪了。哈哈,真是神话,还听到了敌人的惨叫。可是程先觉我告诉你,送你回来的游击队员给我们写了信,你的手枪里七发子弹完整无损。这你怎么解释?
  程先觉顿时呆若木鸡。
  肖卓然说,记住,逻辑!你程先觉的所作所为,还有很多不符合逻辑的地方哦。以后不要瞎吹牛了,听没听到惨叫并不重要,重要的还有更加不符合逻辑的事情。
  肖卓然说完,扬长而去。
  程先觉的噩梦从此开始了。
  黄埠津战役之后不久,志愿军摸准了敌人的意图,变换了战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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