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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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八方-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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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范生说,剥皮吃萝卜,剥一截吃一截。实在不行就推荐给地方医院。
  后来就分工,由肖卓然找汪亦适谈话。见到汪亦适,肖卓然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都流出来了。汪亦适的军装已经脱了,现在穿着医科学校时期的国军旧军装,领花被抠掉,膝盖和胳膊肘都磨破了,打着补丁。
  肖卓然首先从整编的大局说起,然后说到705医院的处境,最后劝说汪亦适,既然重新入伍已经不可能了,我看到地方医院工作也行。以你这半年在皖西城留下的名气,加上705医院的推荐,会给你一个好的安排。

四面八方  第四章(14)
汪亦适不吭气。虽然穿着旧衣服,而且多处磨损,但不知道汪亦适用了什么法术,补丁打得很齐整,衣服也洗得很整洁,好像还用开水茶缸熨过。
  肖卓然说,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你有什么想法可以提出来。
  汪亦适说,我不想去地方医院,你跟丁院长他们说说,让我留在705医院里当军工吧。
  肖卓然吃了一惊说,亦适,你怎么会这样选择?到地方医院,你将是一个实力雄厚的医生,而留在705医院当军工,基本上就是……就是……就是……肖卓然“就是”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其实他就差说出个“下等人”了,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汪亦适淡淡一笑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不在乎,我要留在705医院,把我的问题搞清楚。
  肖卓然说,你还有什么问题没有搞清楚?
  汪亦适说,我是起义者,不是投诚者,更不是俘虏。
  肖卓然说,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你到了地方医院,当上医生,待遇一点不比在705医院差。
  汪亦适说,我不是为了待遇。
  肖卓然说,那你是为什么,难道仅仅为了一个说法?
  汪亦适认真地点点头说,是的,就是为了一个说法。
  汪亦适被正式聘为705医院军工的那天下午,舒云舒和大姐舒雨霏到汪亦适的宿舍帮他收拾东西。医院的单身军工都住在集体宿舍,那是原医科学校的工友们住的,在医院的西北角,一般都是七八个人住一间。
  说是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收拾,一个旧皮箱就装了汪亦适的全部家当。
  收拾的过程中,舒云舒和汪亦适都很少说话,无话可说,很沉闷。舒雨霏帮助汪亦适把蚊帐上的窟窿补了,扯着线说,亦适,你不要伤感,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705医院卸磨杀驴,我们没有必要一棵树上吊死。
  汪亦适说,大姐,我不伤感。
  舒云舒说,大姐,话不能这么说,亦适是志愿留下当军工的。虽然有点委屈,但并不是组织勉强的。你们要体谅组织的难处。
  舒雨霏说,什么难处,有眼无珠,耍猴啊?
  汪亦适默不作声,东西收拾完了,就扫地。地扫干净了,看看天,时间还早,又找了一块抹布擦拭门窗。这栋宿舍房是原先医科学校最好的房子,每一间都宽敞明亮,门窗上安了玻璃,里面还配有樟木家具。汪亦适一边擦拭,一边打量,还把一只合不拢的抽屉给修好了。
  舒雨霏说,亦适你真是个讲究的人,房子就要给别人了,还这么细心维护。你是舍不得吧?
  汪亦适说,那倒不是。这是我住过的房子,不能乱糟糟地留给别人。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啊。
  舒云舒看着汪亦适,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眼睛有些湿润。舒云舒说,亦适,抽空回趟家吧,皖西解放大半年了,总是见信不见人也不行。
  汪亦适若有所思地说,好,我是有这个打算。我要让家里知道,我还活着,我还留在皖西。
  舒雨霏说,亦适你打算回梅山?那好,我跟你去一趟怎么样?我好长时间没有去你们汪家庄园了,还是十三岁那年去过,那时候到湖里采莲子,差点儿掉到水里去了,你记得不记得?
  汪亦适笑笑说,记得。
  舒云舒说,这样的大事怎么能记不得?你那时候根本不带我和亦适玩儿,说我们是跟屁虫,讨厌。结果,你和丰韵姐翻了扁舟,还是亦适回到庄园里喊的大人。没有亦适,说不定你已经没命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四面八方  第四章(15)
舒雨霏说,自从那次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汪丰韵了,她现在怎么样,听说嫁人了是吧?
  汪亦适说,是的。
  舒雨霏问,嫁了个谁?你二姐那么漂亮,又有文采,一定会嫁个如意郎君。
  汪亦适说,我也没见过,听说是一个军官,那个人跑到台湾去了,二姐又回到梅山了。
  舒雨霏说,亦适说定了,我跟你去梅山。我要去看看你二姐。
  汪亦适说,山高路远,诸多不便,大姐你还是等以后交通发达了再去吧。
  舒雨霏说,我去省里进修之前,给了一个礼拜的假,我闲着也是闲着。你为什么不想带我一起去?小时候你见到我就缠着我给你讲故事,难道忘了?
  汪亦适说,我怕你走不动,再说,山里还有匪情。
  舒云舒灵机一动说,有了,爸爸不是说要到梅山找汪伯伯商量建药厂吗,至少有马车,你们跟着爸爸,人多势众,彼此也有个照应,岂不两全其美?
  汪亦适不说话了,他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如果没有马车,回趟家至少要徒步两天两夜,实在让人望而生畏。
  06郑霍山被判劳教三年。判了劳教的郑霍山又回到了三十里铺,还是脱砖坯。郑霍山再也没有办法偷奸耍滑了,因为楼炳光比他更惨,他被判了劳改,而且判了十年,属于重刑犯人,连砖坯都不让脱了,关在窑里烧砖,比脱砖坯要劳累得多,也危险得多。
  郑霍山之所以被判劳教,除了现实表现不好以外,又被人揭发出许多反动言论,这些言论其实是过去说的,多数都是牢骚话。
  关于郑霍山的牢骚话,有不少故事,其中有一个还比较著名。那还是在刚到三十里铺不久,起义学习班里有个人犯了羊角风,卫生所的医生没经验,手足无措,有人向管教人员报告,说郑霍山有祖传秘方治疗这种病,管教干部就把他叫了过去。其实这是有人故意为难郑霍山的,郑霍山的家庭是中医世家不错,但是强项在治疗肾病,而郑霍山本人学的是西医,动刀子打针的。好在郑霍山也懂点中医,脑子聪明,融会贯通,过去一看,把把脉,翻翻病人眼皮,掰开嘴巴闻闻,然后伸手向管教干部一摊掌心说,拿来。
  管教干部不解其意说,拿来什么,我不知道拿什么药。
  郑霍山说,不是药,是证明。
  管教干部更加莫名其妙地问,什么证明?
  郑霍山说,好人证明。
  管教干部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新情况,想了半天才说,哪有这个证明啊,天底下有这种证明吗?
  郑霍山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说,没有好人证明,我为什么要给他治病?我怎么能知道他不是坏人?我要是给坏人治好了病,那我不是帮凶吗?
  管教干部说,他是起义者,是我们的团结力量,我能证明他是好人。
  郑霍山说,空口无凭啊。就算你能证明他从前是好人,但是你能证明他以后还是好人吗?我要是把他治好了,他以后欺男霸女怎么办,杀人越货怎么办?
  管教干部说,岂有此理,这是什么逻辑!你当医生的,救死扶伤是你的职责,哪有先证明是好人然后才给人治病的,真是天下奇闻!
  这句话被郑霍山钻了空子。郑霍山说,这话可是你说的啊,你们共产党说话不能信口开河啊!你说我是医生,那好,我现在就给他开方子治病,但是你得保证让我到医院里坐堂问诊。哪有医生天天脱砖坯的?我这双做手术的手,现在变成了泥瓦匠的手!

四面八方  第四章(16)
那个管教干部被郑霍山出了个难题,十分恼火,要不是怕违反政策,没准会给郑霍山一耳光子。当然,说归说,郑霍山后来还是把那个羊角风给治好了,而且治疗得很神奇。据说他只是在病人的身上点了几个穴位,病人就醒了,接着用了几味中药,这个病人半年没犯病,为间隔最长的一次。后来,三十里铺只要出现病号,卫生所搞不清楚的,多数都要问郑霍山。郑霍山有了资本,就开始摆架子,对管教干部说,哪有找泥瓦匠看病的?你们要是把我当医生看,就把我安排到医院,当一个名正言顺的医生,如果再不兑现,我只脱砖坯不看病了。
  据说这也是郑霍山的一条罪状。
  当然,还有比这更恶劣的。学习班里要学习,学习要写文章。别人都写,郑霍山不写。郑霍山说,要写就写新政权好,可是新政权让我这个学医的脱砖坯,有什么好!
  管教干部说,让你脱砖坯是因为你现在是改造阶段,等你改造好了自然会人尽其才。
  郑霍山说,难道脱砖坯就是改造?那我不可能改造好,等我把砖坯脱熟了,我也被改造成泥瓦匠了吗,那我不就更没有用了吗?
  管教干部说,你要服从新政权的领导。
  郑霍山说,我又不认识新政权,我为什么要服从新政权的领导?我怎么知道新政权就一定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管教干部说,新政权千方百计搞建设,你难道有眼无珠吗?
  郑霍山说,国民党过去也说千方百计搞建设,蒋太子还在赣南搞新生活运动呢,结果搞得乌烟瘴气。我怎么知道新政权就能把皖西建设好?
  就这一句话,郑霍山的反革命言论就是铁板钉钉了。
  肖卓然在解放初度过了大半年踌躇满志的日子之后,迎来了一个漫长而苦闷的反思期。小城刚刚解放那阵子,他一门心思都在想着搞建设,所以他最早提出来要把国民党留下的小洋楼推了,盖一幢社会主义的医疗大厦。那时候在他的心目中,政治就是建设,建设就是政治,建设发展了,就是政治发展了。他是在建设的蓝图中寄托自己的政治抱负的,这同那些从战争中走过来的老革命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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