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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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西藏-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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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涉过噶尔藏布时天已黄昏,前程是荒野沙原,道路难辨。曾有几回车陷沙窝中,只得以手除沙,合力推车,四周无水可汲用,水箱不时沸腾,又要调头迎风降温。就这样走走停停,到清晨五时,彻底休息:瓦缸烧掉了。据判断,此山头距离狮泉河约有十公里之遥。习惯了挫折的人们任谁也没多说一句话,一副副听天由命的面孔。耿师傅和扎呷两人步行前往狮镇求援。小韩从后座起身去驾驶座,我也毫无谦让之意地打开鸭绒被,占据了长长的后座。这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我们三个:韩、孙和我,就在阒无人迹的荒原入睡,山风使车身微微摆动。
  上午十点钟后,杨成的车,马师傅的车,两台车风风火火赶了来,人们大叫大嚷地说一些废话。他们留下修车,我们三个则乘坐“杨成丰田”回家——喜笑颜开、充满朝气的杨成说,昨晚他们有一番得意经历。他们夜间在一个区公所负责人的家里,用了丰盛的夜餐并看了电视,一个外国故事片。在平坦大道上车开得又快又稳,格勒他们极为满意地称这辆破“北京”赛过丰田——嘿,“杨成丰田”!
  杨成车技娴熟,并一副老练驾驶员架式,坦然自信地边开边唱歌,真是又快又稳,一溜烟儿开进了他们的地区群艺馆。此时,格勒在杨成的房间里已酣睡过一大觉。
  地区群艺馆正热闹非凡。西藏电视台从拉萨开来一辆大轿车两辆丰田车。车内坐满了人足有三几十个。他们来拍名为《历史的丰碑》电视片中的某些片段,携带了大批与此片有关和没多少关系的人。其中包括著名作家扎西达娃,还有《人民日报》记者刘伟,拉萨文化人小翟、老杨等等。这群人的到来及其后分别所写文章,把“阿里热”推向了一个小高潮。
  堂而皇之存在已久的阿里,为什么忽然间被西藏人“发现”了呢?说来荒唐,其实事出有因。除去历史、地理、心理等方面的原因外,切近的客观原因在于结束了一九七○——一九八○年间由新疆代管的时期而复归西藏自治区管辖。其文化背景则在于西藏内外的藏学界对于阿里的新认识和新观点。这一切鼓励西藏人重新审视阿里已近十年。按西藏正统史学观,西藏正史源于吐蕃前身的雅隆。藏学的深入将人们视线引向上部阿里。西藏人兴奋地想到那儿是否藏文化的脐与根?
  在拉萨的藏汉族作家、记者、教师、画家、搞摄影的拍电视的,近年间热热闹闹掀起了“西藏文化热”。原《西藏群众文艺》不仅改头换面,简直脱胎换骨地推出了《雪域文化》,提供了高谈阔论的园地;推波助澜者更有格勒和他的学生们,他们以中国藏学中心所设的拉萨工作站为基点,吸引文化青年,为人类学讲经说法,鼓吹国内外有关学术动向和信息。一时间,小沙龙内言必称文化,素与应用文、散文无涉的人也大写起有关文化习俗种种的文章来,以至于有人在拉萨某报纸撰文:《莫拿文化来吓人》。
  多年来大家在其它地区走来走去,独独未走过阿里。上述拉萨文化人包括我都是第一次拥向阿里。三几十人挤在群艺馆大厅里安营扎寨,又一群吉普赛。都是熟朋友,在远离拉萨的地方重逢自然亲热得要命。而一见面不待嘘寒问暖,急切交流的尽是去过哪里,看见了什么,有哪些想法等等地文化起来。大家兴奋欲狂。不久我便取笑他们的孤陋寡闻:他们才去过日土,居然没有一个人得知日土尚存几处岩画的情况,并且其中一处就在公路旁边,停车就是。这帮自作聪明的家伙不由得顿足,满脸憾意,后悔不迭。
  这一群拉萨文艺、电视、新闻界知名人士居然不知日土有岩画,可见阿里一般情况之少为人知。
  这群客串的文化准学者们站在堆放着杂物的大厅内空地上,试图讨论的议题是:根据阿里所据古代地理位置,它曾经是中南部亚洲的文化中心,向四周呈辐射状呢,抑或是它在接纳,成为四周的印度、尼泊尔、克什米尔、新疆、汉地、卫藏……文化及其影响的汇聚地呢?他们初到阿里,见闻陡长,灵感频至,思想活跃,大脑兴奋,急切盼望某些感觉尽快成熟,脱颖而出,以便成为文化新大陆的发现者。
  我则以新近从正宗学者那里学来的审慎态度,回避结论,也回避议论,稳重深刻了许多。
  扎西达娃和刘伟两个,结伴出游狮镇,把这片不大的市场走个遍,了解个透彻。因为其他人忙于拍片搞采访。闲来无事,就去品尝新疆人的羊肉串,抓饭。简陋的店铺街巷间,时常躺卧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精神病患者。扎、刘二位打听这人的身世来历,居然已听到过几个版本了。
  一九九○年八月二十六日,清晨还困在荒山野岭上当“团长”呢,下午可就在狮泉河镇的小餐馆里为儿子做八周岁生日了,儿子远在黄海之滨,妈妈在西极高原,相距万里之遥!亲子之情是我心中最坚实的堡垒,拥有着最肯定、最稳固的情感内容。由于它的牢不可破,使我具有了安全感:友爱情爱变化无常,唯有母爱永不褪色。从前也为儿子写过几篇诗文,能有多少动人之处,除去那些描述母子分离的成分,儿子以童稚的语言表达的无家感——其实我的家在哪里呢?在儿子的哭声中我曾万念俱灰,以往的努力奋斗全都如烟云流散。
  在这个以儿子的名义举行的聚会上,我举杯感谢大家给予我的多方帮助,并且由衷地说,为了迄今我所获得的,事业,友情,生活,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次丹多吉以儿子“舅舅”的身份,代我向各位祝酒,为每一人都唱了一首歌:
  这杯甜蜜的青稞酒,
  上域神仙未曾尝过;
  请喝下这一杯酒吧,
  以实现我的心愿。
  这杯银碗里的美酒,
  我已经祝祷过三遍;
  请喝下这一杯酒吧,
  以实现我的心愿。
  痛痛快快地畅饮,
  播下幸福的种子。
  大家的情绪极好,阿里之行无论走过多少曲折险峻的路,出现过多少不愉快,这个由各行各业的人组成的群体,最终达成谅解,互致谢意,且平安无事,功德圆满!南希说,美国人有句俗话:朋友是一辈子的朋友。我想她在说这话的时候是真诚的。尽管我与她朝夕相处,终未建起如国内同胞恒常的情谊,也因语言障碍;而她与扎呷,与次丹多吉也从不进行个人感情交流,极少谈工作之外的事情。但是,这或许由于她个人风格所致。我们还强求什么呢?就凭她与我们的同甘共苦,为我们读书,甚至为我倒过的一杯茶,就凭她能从地球另一面的优越的国度来到荒凉的阿里,这缘分已经足够。
  我说了许多表示感谢的话,真心的废话。西藏人、阿里人是不必以语言致谢的,我也同样感谢孙振华,虽然他不再需要我为他撰稿啦。他另外邀请的撰稿者恰于当天到达狮泉河镇。
  一切都仿佛安排好了的——皆大欢喜,各得其所!
  阿里之行至此尚未结束,但在前一晚上我却经历了在阿里的最末一次心灵的撼动。黄昏时分我们沿噶尔藏布行驶,河岸右侧是棕褐色山脉,并不高峻,但看来坚硬如铁。岩石硕大,无土壤,无草木。一切可能附着其上的赘物尽皆被剥离和省略,留下一个赤裸裸。我久久眺望着它,直到它隐入暮色;久久体会着灵魂深处的倒海翻江。我酷爱这种寸草不生的棕色山梁,它使我想起诸如本色、本质、本性、本体、本原、本源、本义、本来面目等等带根本性质的词汇,感到悠远苍茫、博大精深。有过那样的刹那,我感到自己似乎在某一源头徘徊,将要触及而尚未触及需要我以毕生来寻找来捕捉的东西,虽然我尚不知那东西的形状色彩,甚至有形无形。那东西若即若离。在那样的刹那,我感觉自己离顿悟已经不远了。
  就为了半生所见闻、所感想、所经历的,就为了这一次次的感动和震撼,就为了这突发的刹那感觉,一切都很值得。
  第六章 日土——湖泊环绕的地方
  ——让我们欣赏日土名胜:班公湖,鸟岛,金丝野耗牛,一些城堡遗址——多种文化交汇之地:作为国境、区域、民族、宗教边缘结合部,精神领域也处于边缘过渡的日土——条条大路通罗马:“丁穹拉康”洞窟壁画和“齐吾普”岩画群向探访“麝香一丝绸之路”的人们提示线索——东望敦煌——我向今日阿里进一言——
  却说当年吉德尼玛衮在后藏切玛雍仲地方与护送他的二老臣挥泪作别后,乃向西昼夜兼程,沿途遭逢蟥、蛙、蚊等人与非人之多种侵害,苦不堪言。每每向本尊及护法神举行显密中所奉行的诸等仪式,方始驱灾避祸。迨至扎寨于玛旁雍措以北,便指派三位有才智的大臣前往三围地方视察。前去普兰的那位大臣归来,向王顶礼道:该地如宰杀的马肚由大雪包围一般,看上去好似一妖魔。前去古格的大臣禀告道:此地有如鱼肚一般白净,看上去如岩石包围之中有一人席地而坐。前往玛隅的大臣道:盔甲内积满了水,该地如同水中一人。
  吉德尼玛衮听罢,忽觉心动,三围瞬间如在握中。心下窃喜,便道:我等君臣向三宝(佛、法、僧)供奉祈祷吧。
  随后,吉德尼玛衮抖擞精神,以经商、联姻、武力等多种途径,对三围一一收伏征慑。在普兰大兴土木,成为上部君王。二妃中巴措玛未生子,觉沃桑卡玛生三子。后来,分封于普兰、古格为王的二兄弟交往频繁,而远在西北方的德祖衮一支交往渐疏。这个与古格王室同根共脐的拉达克王室,在十世纪之后的几个世纪中,尚能与普兰、日土及藏地友好相处。尤其是拉达克王格外崇信直贡寺(今拉萨以东墨竹工卡县内)的噶玛嘎举派,屡向直贡派敬献贡品并派人前往直贡寺学经;后格鲁派(黄教)创始人宗喀巴也派使者赴拉达克并建立毕图寺。然而自十六世纪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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