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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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西藏-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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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癢hy?Why?(为什么)”
  又有一次,她气愤委屈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说他不再帮助我!他说他不再帮助我!”
  在这种时候我能说什么呢?况且我的英语和藏语是如此有限,很难做劝解工作。然而要命的是,有限的英语加藏语已足够胡言乱语拨弄是非的了。首先我能宽慰她的是,格勒虽然脾气不好,“Bllt,he is a good man(但他是个好人)。”并且还进一步自作聪明地回答她的“Why”,“因为他爱你,”用英语说完这句话,又用藏语强调说,“是真的。”
  这一说可就糟了糕,南希明显感到不安,眉头蹙到一起,从临睡前一直解释到起床后,那行为简直就不像当代美国女性,她一再认真肯定地说,这不是爱,“Not love”,并解释说她有丈夫,她的丈夫是个非常好的人。
  这使我尴尬,她的性格比起中国女性还不开朗,把这些话学给格勒听,格勒竟发起急来,既指责我净胡扯,又气她居然把丈夫是好人都搬了出来,好像怎么怎么样了似的。
  我越发尴尬又扫兴,本是好心却又添了乱。但这场是是非非使在场的年轻人们大为开心:又观看了一场西洋景。
  这是一支科加生活插曲。
  次丹多吉无论到何处都是自来熟,他摹仿能力极强,在西藏大学读了五年藏文系,主要掌握了宗教知识,念经时中气很足,共鸣极强,且善辩论,每到一地必与僧人打成一片。据他说人家听了他那一套套理论都很服他,所以他只要有机会就甩下我们,自己钻进寺庙或被僧人邀至家中不见踪影。夜间很晚才回来,蹑手蹑脚行至院门口就学狗咬狼曝,吓唬在车里睡觉的小杨。不几天,又打听出这个院门口曾发生过械斗:康巴人和村里人对打,康巴人寡不敌众,被打死二人,村民时常夜间听到鬼在叫,是康巴人灵魂未走。听到这一传说,小杨害怕了,搬回我们房间。这又是一个小插曲。
  愉快的科加给了我们愉快的生活。村民们不时送来炒青稞、糌粑酥油和新鲜菜蔬。我们迅速熟悉起来并建立了一些感情。南希兼做了医生。她的金属箱子里备有大量的止头痛治胃痛的药,还有外用药品。巴桑的妻子次桑珠的拇指一月前被刀斫伤,发炎化脓,我就领她来见南希,换过几次药。由于这些行医、作画之类善行感动了村民,将要离开科加的前二天,他们纷纷送来食品和作床铺用的毛织卡垫,分手时颇有些难舍。
  在科加村一住七天,说来难以深入到何种程度。但有胜于无,总比飞车观花瞄上一眼就走印象来得深刻。况且这种不深不浅的接触也恰到好处:科加的风光人事都使我们感觉到宁静美好的世外桃源。你看,天地间无风晴和,阳光总是明媚,天光山色多姿多彩,庄稼地里的青稞豌豆颗粒饱胀,即将黄熟。不久后,将要。举行环绕庄稼地的望果节仪式,将要收割打场,那之后,将迎来藏历新年,跳起世俗的和宗教的舞蹈,将要进行应酬土地神的仪式,过男人节,将要赛马,摔跤,听藏戏,歌舞升平;耕地,播种,盖房子;婚丧嫁娶,生老病死……然后,又到了明年的今天,永远的青稞豌豆又是颗粒饱胀,即将黄熟,又要翘盼望果节……
  只是,明年此时的注视者和冥想者不再是我。在科加村前的黄土路上,走过多少古今行人。我是它的一位既寻常又不寻常的过客。在它一年四季、年复一年的生活之轨上,也许只有我感觉到了一种悸动与活跃。注意到严整有序中富有诗意的变故在潜移默化地进行着。我看到这些变故充满了几乎每一领域:百年来婚俗的变迁仿佛还未结束尚未定型;神谕现象的消失仿佛出于无心:没能找到一个神灵附体者罢了;寺院的被毁与修复,但形制与内容的变更;诸如男人节、男女摔跤之类科加人的首创;科加已唱遍拉萨的流行歌曲:《昨天的太阳》,我们的到来则使全中国孩子的流行歌曲“请把你的微笑留下”传唱开,使我们也成为变迁中的科加的参与者……这一切,无不使我感到犹如喜马拉雅在自然科学中被称之为“活跃的边缘地带”一样,科加,乃至普兰也是人类学上的“活跃的边缘地带”。我时时感觉到在科加,源远流长的传统时常改道,致使宽阔的河床上尽是枝权流脉,从而使传统因了这些随意性和可塑性而不再显得像座冷冰冰的石雕,从而显得平易随和亲切。
  也许下这一类结论为时尚早。科加诸如此类的生活现象使我着迷。在我梦想做一个学者的那当儿,我下决心在不很久远的未来重返科加,深入了解这地方。为了巩固这一信念,也是同科加打招呼,行前我明确地回答了围观的青年和少年们的提问,告诉他们,北京吉普车首的两根金属棒叫天线(我们的步话机用的),我的名字嘛,马丽华。我还要回来的——于是,兴奋的年轻村民们大声地有节奏地重复着:“天线——马丽华!天线——马丽华!”
  后来,在转神山的那一天,我顿悟到我不可能做学者。要是不做学问了,我还去不去科加呢?
  科加自然不去理睬我的思量,照样我行我素,使它的一切都在永恒地进行。太阳仍然每天从东方升起,仍把康次仁雪峰染成金黄,只是眺望这一情景的人改变了。孔雀河水长流不息,但此时之水已非彼时之水。
  我们的科加就因生活内容的充满且恒变恒新,而永远愉快。
  第四章 在神山冈仁波钦的一次精神之旅
  ——印度教、耆那教、本教、佛教共同信仰的世界中心,冈仁波钦,一座东方的万神殿、奥林匹斯、文化之山——精神之旅:与自己的相遇——两百年间哪些西方人来过,来做什么——韩兴刚梦中千佛——历史与现实:我之关怀和焦虑的隐衷——神山的启示与加持——它给予的一瞥成为无限——
  冈底斯山脉是支撑起青藏高原地貌骨架的巨大山系之一。它西起狮泉河,东接横断山脉的舒伯拉岭,横贯西藏中南部绵延达千五六百公里。清康熙年间绘制青海西藏时曾被称之为“天下之脊,众山之脉皆由此起”。
  一般所用冈底斯一词,特指该山脉主峰冈仁波钦。冈仁波钦为“雪山之宝”,藏语。冈底斯之谓一般被解释为藏、梵语的组合:冈是藏语之“雪”,底斯为梵语之“雪”。著名的藏学家前辈、意大利学者杜齐教授曾认为“底斯”为象雄语。
  从地质学角度讲,海拔六千六百多米的冈仁波钦的雄伟壮观在于“近干水平的冈底斯砾岩(旧称凯拉斯砾岩)是西藏少有的构造变动微弱的始新世地层,这里群峰争雄的塔式和古城堡式的山岭也是西藏罕见的构造地貌类型。”(《西藏地貌》)
  从文化学角度讲,作为精神之山和信仰之山,冈仁波钦则是数千年间青藏高原、南亚次大陆不断积累叠加的文化堆积层:它是一座文化之山。
  迄今仍有四种宗教:印度教、耆那教、本教和佛教的数以亿计的包括蒙古人种、雅利安人种及一些马来人种的人群尊奉它为世界中心而虔诚信仰它。冈仁波钦是这四种宗教的万神殿,奥林匹斯山。
  佛教中最著名的须弥山即指此山。据《佛学小辞典》:须弥,山名,一小世界之中心也。译作妙高、妙光、安明、善积、善高。凡器世界之最下为风轮,其上为水轮,又其上为金轮即地轮也。其上有九山八海。即持双、持轴、担木、善见、马耳、象鼻、持边、须弥之八山八海为铁围山,其中心之山即须弥山也。入水八万由旬,出水八万由旬。其顶上为帝释天所居。其半腹为四天王所居。其周围有七香海七金山。其第七金山之外有威海。其外围为铁围山。因之称曰九山八海。瞻部洲等之四大洲,在此威海之四方。
  前佛教时代的象雄本教时期,作为本教圣地,冈仁波钦被称之为“九重万字(囗)山”,为雪域藏地之灵魂。彼时有本教的三百六十位神灵居住于此。本教祖师敦巴辛绕自天而降,此山为降落之处。本教僧人历来在此修行。其中一位曾于冈仁波钦山洞中修行十二年后,身如光一闪即逝。有关这座神山的本教原始形态,阿里唯一的本教活佛丹增旺扎一定知晓,可惜与他一再失之交臂。
  公元前六——前五世纪,在南亚次大陆与佛教同时兴起的耆那教也信奉冈仁波钦。这个耆那教在汉译佛典中被不那么友好地称之为“尼乾外道”、“无系外道”、“裸形外道”。该教曾于公元前后分裂为“无衣(裸体)派”和“白衣派”,并在中世纪得以广泛传播,直保存到现代。在耆那教中,冈仁波钦被称作“阿什塔婆达”,即最高之山,是耆那教创始人瑞斯哈巴那刹获得解脱的地方。
  印度人对于冈仁波钦——他们叫它“凯拉斯”——的情感源远流长,经久不衰。无须任何学者论证,凭感觉我就能理解这情感的由来:在南亚次大陆无垠的低谷平原上,北望是一排高峻奇美的冰峰雪蟑,雄伟神秘令人神往,远胜于自喜马拉雅北麓仰望它时的震动和惊叹——我是在著名的、似乎获过奥斯卡金奖的《印度之行》中,从银幕上得到这一比较的。其次,或者首要的是,北来之水灌溉着这块次大陆上的生灵田稼,洁净了人民的身心。于是,山川崇拜贯穿于古印度精神之园。早在数千年前的梵文文献《吠陀》中,河流即被一再赞颂:“啊印度河,其它河流像哞哞叫的奶牛跑向自己的孩子,用自己的奶汁喂养他们。当你来到这些奔流而下的河流前时,你像战场上的王,领导着自己的左右。”“光芒闪耀、绚丽多彩、不可战胜的印度河,带着千川百河横过田野,快中之快,就像一匹美丽的牝马一闪而过。”……
  古代印度人在对能为人们带来基本生存条件并涤清污浊罪孽、向上导往天堂的河流,感恩之余,对于神圣河流的进一步思索,即河流的由来,诱惑他们湖流寻源,穿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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