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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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西藏-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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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二十四条古商道孔雀开屏般地伸向喜马拉雅的每个垭口,从那里,再遥远地逸向并融入南亚次大陆。
  传统贸易市场有很强的季节性,经商者们是“候鸟”群。原因简单:依据大雪封锁山道的时间,活跃的通商季节为每年的六至十月。
  我们在普兰县城走来走去,时常见骡帮驮队往返。在这些古商道上走动的,。多是小型的边民贸易,以物易物的原始方式。只有丁嘎拉山口等少量大型商业通道。大队骡帮运进从印度组织的货源:毛料、红糖、日用品。日用品中包括首饰及各色化妆品。换取并运出的是藏地的盐和羊毛。大队骡帮走过身边,扬起半天尘土,驮铃叮当,清脆悦耳,好像永远的喜悦欢快。其实驮运路是极其艰难的。虽是气候最适宜的夏季,海拔六千多米的丁嘎拉山口依然严寒凛冽,加之缺氧,死在那儿的人不是冻死的就是窒息而死的。老孙就在这个山口拍过一具尼泊尔人的尸体。
  死者当然是可怜的下层人。尼泊尔商人一年一度往返此间,通常携带家眷,妻妾成群,随同大批骡帮货物,当然要雇一批本国的背夫佣人。被雇的长工每人年薪七千尼泊尔卢比(大约折合人民币九百元);按日计工者,每天折合人民币七元。在西藏南线边境所见尼泊尔人,一般都贫困难堪,我方百姓瞧不起他们,对经商者也不例外,所以尽管交往密切,藏族也绝不与其通婚嫁。
  六十年代以前,普兰的国际贸易大户大都为印度商人。星散各处的商贸点也一度繁华。一九六二年被关闭的巴嘎区加尼玛市场,就曾有“那木嘎玛”的别称。“那木嘎玛”——天空星星。言其地帐篷像天上星星一样多。按照一九六二年七月二十二日的中印协议,大批印商全部撤回,普兰的国际贸易一度中止。直到八十年代国内改革开放之后,才渐渐兴旺。曾有一些印商意欲再度来此重操旧业,普兰县政府也表示了相应的积极态度,但迄今终于没见印商踪迹。有趣的是,现在的有经验的尼商中,多为当年给印商当雇工佣人的那批人。这些人当年吃得苦中苦,耳濡目染就出了徒,方得今朝腰缠万贯。
  穿城而过的孔雀河上架起一座铁木桥,称“东风桥”。桥侧沿河畔坡地而设的“桥头市场”,是国内小城镇常见的杂货地摊格局。经商者为一九八五年后陆续进入的国内小商贩:四川、甘肃、青海、新疆及康巴人。这些人各显其长:四川人当然经营川味饭馆,另外从事电视机、收音机、手表、打火机的修理业;甘肃人则经销衣物百货,并屠宰;卖瓜果的是新疆人;据说康巴人专做大宗羊毛生意。在桥头市场浏览过,尽是些廉价小型商品。次丹多吉急需袜子,就花两元钱买了双没穿就已褪色的线袜,看了一下印刷粗陋的商标,是男女二人扛撅头劳动的场面,繁体字的公私合营字样,我判断它们为五十年代产品。
  后来在科加村,次丹多吉所采访的一位老人,提着一双鞋质问:是什么人制造的这样不结实的鞋!
  我们都感到百思莫解:从内地到边境,路途何其遥远艰险!小商贩们花同样的气力、担同样的风险,一些人干么净搞些残次品、过期货敷衍边地人!
  桥的另一侧,则是尼泊尔商人半永久性居住区,傍着风蚀断崖一层层用碎石垒起小房小门小院子。一家临街的房门用布帘遮起,内中有人嗡嗡营营念经,鼓、钹有节奏地响着。说是正做法事,不许围观。老孙就陪我到处走走看看,指点一些他拍过的尼商。那些人见到老孙就讨要照片,他们不知道录相和照相不同。
  和尼泊尔北部、西北部的人种不同,这些尼泊尔商人多属高鼻深目的雅利安人种了。一位看来很精干的中年商人巴尔肯·日古登,其父母过去就在普兰做红糖、盐巴生意,用赚来的钱在加德满都盖了一幢像样的房子。子承父业,巴尔肯现在普兰独立做生意。他打算明年把两个儿子都带来学做生意。他说,我们祖辈都靠普兰了。没有普兰,哪有我们的生意。
  还有一尼商大约叫比丹,在普兰县银行存款达五十万元之巨。
  穿过尼泊尔人聚居区,翻越一座极陡的坡,坡下面就是名叫“塘嘎”的国际市场了。一说国际,就有全球感。说了很久的国际市场忽然就在眼前,不禁相视失笑:哟!这大约是全世界最差劲的国际市场了吧!六、七排卵石垒的房上覆盖着帆布大篷而已。挨着门走过,转眼间走遍了整个市场。门面与商品大同小异,大都藏族所需日用品:红糖、木碗、首饰,经幡所用彩布,机织品等。卖主全是尼商。我只买了一只奶桃,几串石头项链。奶桃就是饱含植物油的椰子。据说扎达的底雅乡因海拔很低,就产奶桃,次丹多吉那一年待在底雅,就吃腻了奶桃,警告我们吃多了可要头昏胸闷的。彩石项链比拉萨的便宜。尽管便宜我们还是讨价还价,直降到六元钱一串——后来它们一直随我远行瑞士,被分送给我先后住过的苏黎世的两家女房东。同时指点地图告知购买地点——她们永不会到达的世界一隅,就因了这彩色石的项链,冥冥中便有些什么被触动,被引发。两位瑞士姑娘以夸张了的喜悦奉它们为神奇的东方尤物。
  整个市场真冷清。明亮但寂寞的太阳使人慵倦。就随了我们的小伙子们钻进阴凉而熏香的体面铺面里长时间流连。那里的女店主一定是位俏丽的尼泊尔姑娘,有一位真真美得惊人。这位身披艳丽纱丽的娇小女郎,勾眉画眼,顾盼流眄,鼻饰耳饰,灿若星辰。令人遥遥想起吉普赛女郎,想起《巴黎圣母院》、《叶塞尼亚》的女主人公。只是眼前的女郎娇媚而不妖冶,沉静而不张狂。眼神中总闪现一种藏而不露的光亮,仿佛等待。
  可谓陋室藏娇了。我注意到凡有女店主的店铺,在用卵石土坯草草垒砌的房框内,总有一角收拾得讲究,铺着鲜艳华丽的地毯床具,熏着极浓极俗艳的印度香——令人恍然置身于某个已布好的舞台,那儿正期待着某个人物出现,将有些什么故事发生……
  依稀听说过一个美女子的故事,大约一尼商富翁的妾,大约私奔之类,没刻意打听。反正我不写小说。
  弄不明白的一些暗示。疑疑惑惑想到一点,正值商贸旺季,仅有为数极少的买主,他们赚什么钱呢?后来方才得知,此地不以零售为主,而是靠批发转让,起到中转站、集散地的作用罢了。一些尼商还与阿里当地的外贸公司有大宗生意。
  阿里因其地势高寒,所产羊毛、山羊绒质量很高,历来为重要的出口原料,而近邻的拉达克等地也历来视其为特殊利源。日土等地所产山羊绒,被克什米尔纺成名贵的“开司米”,行销世界,尼泊尔也购进大批羊毛进行清洗等初加工后再转手销出。六十年代以来通道不通,一度阻止了民间外流,但近些年来又由普兰再度流出。胆子大的一些康巴人就以高于国家的收购价格收买羊毛,以秘密方式在偏远乡村与尼商成交,换回黄金、虎骨及名贵的水獭皮张等。普兰的有关部门也在打击此类倒卖活动,终因鞭长莫及而难以杜绝。
  从普兰的狭窄山口骡马道上,还流入了一些淫秽物品:裸体扑克和画报之类,然后沿着那条通往神山圣湖的朝圣之路,往北流向新疆喀什,往东流向拉萨,再成为当地“黄”源之一和“扫黄”对象。
  与通商口岸的特征相适应,普兰的机构设置中就格外增加了海关、动植物检疫、边防检查等机构。但是开展工作之难是可以想见的。我们下乡住科加村时,曾遇到驻谢尔瓦村的几位海关和检疫人员。每年十一月中旬至第二年五月大雪封山期间,撤回拉萨或狮泉河;商道通行的六至十月驻站。根据尼泊尔的具体情况与友好关系,国家规定海关税收减免百分之九十。鉴于近年来扎达县发现从国外传播而来的某些疫病情况,加强了检疫工作。当然,检疫只能抽查,每只牲畜检疫内容多达二十多项,检疫收费很低,每只羊二元,牛马大畜五元。就这样,许多尼泊尔人还交纳不起。检疫是有效果的,在丁嘎就发现了几只有疫病症状的羊子。
  海关与边防检查站有联检关系,协同缉私,一九八八年查出价值四十万元的皮张、虎骨和淫秽物品之类。
  同是在科加,我们又见到了前往边境线引渡尼泊尔人的县边防检查站的负责人。这个编制极少的检查站,要负责二百一十公里长的边境线,二十几条通道。近几个月来,由于风闻达赖喇嘛要在印度讲经,一些信徒就擅自偷越国境。所以每月都能截获小批量的越境者。本次是在几天前的科加截获的八个:四个拉萨人和四个康巴人。由一尼泊尔人担任向导,事先曾讲明:每人交费二百元,安全抵尼境时再结帐。
  等我们从科加返回普兰,集体应邀去边防检查站做客,喝咖啡,就见这位负责人真真操心透顶:所截获之人,都须管吃管住,还管开车把他们遣送回家——所有这些,都是在拉萨,在其它地方工作的人所体验不到的。不仅是工作繁重、麻烦事多——面对的都是各种各样的尼泊尔人、内地人、藏族尤其是康巴人,外加文化生活单调,副食、日用品价格昂贵。总之我觉得,常年在这里工作,是一种牺牲。
  在县上还见到一位山东老乡,援藏不久的王副县长。从富庶的家乡茫茫人海中来到偏远县城,这落差也够大的。这些援藏干部与我们不同,我们年轻时进藏,大多在藏成家,西藏已变为生命的一部分,一种生活方式,他们则抛妻别子,怪不容易的。西藏的干部轮换制度始终在尝试之中,至今也未有成熟完善的方案出台。
  现在该来谈一谈普兰的一大名胜——古宫了。在去往塘嘎市场的路上,贤柏林寺遗址所在山巅之下的山腰,蜂窝似地满布着窑洞,有古旧的楼台悬空伸出,其上斜挂数条经幡迎风飞舞。这就是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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