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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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西藏-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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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多家是我所见到的住得最高的一家。无论自然怎样苛待它的子民,人却照样依恋自然,难离难弃。人类在只要有可能生存的地方都试探着生存下去。实在不可以生存的地方,南极、北极、第三极的珠穆朗玛,人都要去走上一走,插一面国旗象征占领。
  格拉丹冬虽然壮美,却非久留之地。住了三天就拔营开路。
  “最美的是雀莫山夕照。”我向摄制组建议。沉浸于红海中的雀莫山的那个傍晚,深深铭刻于记忆中,至今仍能感觉到那种辉煌的宗教感。摄制组临时改变路线,决定去格拉丹冬正北约一百公里的雀莫山。
  刚刚领略了雄性的格拉丹冬,大家立即为雀莫山的柔和之美所动。遗憾的是雀莫山却再也不肯第二次展示它的特别风采。它仿佛惟摔了,褐色山脊上深刻着纵向皱褶。灰白的云块时常遮住山巅,山顶有斑斑残雪;雀莫湖不再碧波荡漾,坚冰的湖面开裂着成千上万条深深的缝隙——藏北大自然千变万化,绝美的风景可能永不重复。
  想要以影视手段多少重现一番藏北风貌,非踏破铁鞋、花费三年五载工夫不可。上一年我所见到的令人销魂的景致,后来摄制组居然一次也没碰到。
  当地百姓称冰雪唐古拉山脉为“嘎尔山”(即白色山),格拉丹冬是嘎尔主峰;称嘎尔以北一带土红的山脉为“玛尔山”(即红色山),雀莫山是玛尔主峰。牧民认为嘎尔格拉丹冬与玛尔雀莫山是一对夫妻。他们南北遥遥相望。雀莫山是这一方司管野兽的主人。猎人们在此地打猎前,要向雀莫山敬酥油茶:用无名指蘸茶水连弹三下。行猎后再留下些猎物作祭献。牧民的牛羊病了,也要转雀莫山,祈祷求助。
  牧民们只在夏季来此短期游牧。因为雀寞山一带太贫瘠。海拔虽比格拉丹冬周围低,但缺乏那里的小气候。雀莫湖边大平原叫“雀莫多桑钦”——多石头的大坝子。牧草疏落,地衣遍布。这些地衣苔藓的名字翻成汉语是“鸟的奶渣”和“牛舔之草堆”。一到夏天,平坝子竞相生长起拇指粗的野葱。其时宰杀的羊子和野驴,其肉浸透了野葱味。
  雀莫山前有十来座藏北少见的沙丘。一座座小山似的细细绒绒的沙粒不知从何而来,并且它们还在悄悄移动。要把哪一座作为标记可就糟了:到明年它又不知移向何方。在沙丘群的一侧,有一副完整的牛骨架。牛头向着雀莫山方向,木质驮鞍委弃一旁。也许它曾是某个驮盐队中不幸的一员,因饥渴劳累倒毙路旁。狼来过了,乌鸦来过了,最后只留下疹人的白骨,表达着无限的情绪,天苍苍,野茫茫,几位男子汉屈膝跪在它的身旁,完成了一组造型。晚风阵阵袭来,人们久久地沉默无语,早就拍完了照还不起身。
  四个月前第一次路过雀莫山时,就在这平坝子上意外地发现了一只黑颜色的狼。我们打伤了这只狼,但又让它逃掉了。黑色狼极少见,危害性最大,因为它酷似牧羊犬,一般牲畜和野兽都不很介意,等狼逼近时再奔逃已经太迟了。这次同杰巴讲起了那次遭遇战。杰巴曾在这一带住了很久,对当地情形了如指掌。他证实说,雀莫山一带有两只黑狼,四只灰狼。离开雀莫山那一天,我们又碰上了一只灰狼。离得不过几米远,几管枪同时击发,竟没能打中!那老奸巨猾的狼起初还假装一瘸一拐逗弄我们,待看到三台车紧追不舍,它便飞也似地窜到冰湖上。因为冰面路况不明,只好放弃追赶,眼睁睁地看它消失在远方。想我们两番进入雀莫山,不乏神枪手,两次打狼不准,莫非真有雀莫山这个野兽保护神施了魔法?
  我们的向导、多玛区青年干部布擦达,从小就在格拉丹冬与雀莫山之间的大草原上放羊。至今他的妻子还住在西方可以望见的那座山下的帐篷里。在藏北,唯有多玛部落的人爱吃野驴肉。即使冬季牛羊肉最多时也非要猎食野驴不可。说野驴肉有甜味,好消化。所以南部人戏称野驴是“多玛部落的红糖”。这一次常遇见成群结队的野驴,布擦达一眼望见野驴,就说“想吃得没办法”,杰巴县长照顾情绪,一直想为他打上一只,可惜追猎了几次也没打到。
  没来过西藏的人,想象中的藏族牧人是一番模样,等见了藏北牧人,才发现与想象的不同。他们更多地表现出厚道和迟钝。多玛人则是个例外。历史上的多玛部落蛮悍骁勇,颇有威风。和毗邻的青海部落打冤家,持续了许多代。对于打冤家的起因,据多玛老人岗恰说,多玛历来有游牧狩猎习惯,零星猎户牧户,常遭青海人袭击,多玛人将仇恨积蓄到忍无可忍时,便大举报复一番。当然这只是一面之辞。老人还记得四十年代多玛部落与青海扎图部落最后一次械斗情形。当时几多玛人一律有枪出枪,有马出马,有人出人,共集合了百人百骑,奔袭了扎图部落。这一次共杀死青海人十七个,伤五人,把凡能赶来的牛羊全部赶了回来。好斗的多玛部落令人闻风丧胆。
  一九八七年三月间,多次往返于多玛区与嘎尔措乡之间的大草原上,在又深又密的牧草中穿行。整个草原又广阔又平坦,深而密的牧草在黄昏的风中居然能索索作响,不禁大加赞叹。杰巴说,那场雪灾不仅使家畜损失了几十万,黄羊几乎死绝,羚羊也死了不计其数,甚至连可恶的草原鼠也死得差不多——那场十月间的雪灾不仅牧民毫无准备,连老鼠都没来得及储备过冬食物。所以一年来草长得特别茂盛,牛羊吃都吃不过来。大自然总是这样:肆虐一番,再抚慰一番,完成一个周而复始的轮回。杰巴还说,从前这片草坝子上羚羊、黄羊特别多,一看见手就痒,那些野物与家畜争草场也太凶啦!可是现在,一看到几只大难不死的羚羊就心疼,再不忍心下手了。
  杰巴穿一套罩着面子的皮袄,矮瘦的个子挺精干,戴一副斯文的近视眼镜。他属于那种各个县分都能找出一个两个的有文化的能人,这种民间学者对于本地各方面情况无所不知。历史、宗教、风俗、传说……凡你能够想到和提出的问题,一概对答如流。这类人物应列为各县一宝。杰巴还介绍过藏族中另一类异人。离开雀莫山那一天,我们一群人大喘着气,才把那顶可容纳二十人睡觉的牛毛帐篷折叠起来。安托师傅接过来扛在肩背,一耸身给扔到大车顶上。我看那帐篷怎么也有三百斤,连叫不得了!一旁的小伙子王郁说,前几天在索县,他看见一位大汉将背上两麻袋大米——四百斤——硬给甩到大车厢里。杰巴慢条斯理地说,这些都不算奇,他认识一位老人,年轻时力大无比,年老时仍余勇可贾。过河时,他心疼马,就把脑袋往马肚子下一伸,扛起马蹚河;要是碰上狗熊,你猜怎么着?他就把狗熊抓住,手脚捆起来,再仔细察看毛皮怎样,满意的话就动手宰了,皮毛不好的释放掉。这老人前些年才去世,他的儿子一般,看不出特别之处。
  闭塞埋没人才。不然许多人可以去参加国内国际上的体育竞争。
  杰巴还讲起前不久“破除迷信”的事情。巴木隆山旁有座名叫鲁阿东则的小山,原籍在昌都芒康境内。因久仰多玛神山巴木隆威名,从芒康千里迢迢投奔了来。百姓们从来都把它敬作神山。不想前几年有喇嘛说鲁阿东则是鬼山,把牧民百姓搅得心神不定,疑神疑鬼;对神山巴木隆也越发敬畏,不敢去山上猎石羊,不敢在晚上大声说话。这一带常有一匹孤独的野驴出现,百姓们说那是巴木隆的坐骑,是神马。一心想破除迷信的杰巴,一枪击毙那匹“神马”,大摇大摆地走了,也没见巴木隆发怒。
  然而地球上,宇宙间,令人不解的事情太多,所以“迷信”总难破除尽。在我二月中旬来藏北的当天下午,一步跨下公共汽车,立即有粒沙子飞入左眼,一个念头一闪:“这只眼睛的同一部位将进三次沙子”——不久后一一应验;在格拉丹冬期间,倒霉迹象的频频小震之后,在冰河上摔伤了,但感觉告诉我,这不是最后一次;直到几天后在唐古拉山口翻了车,大家说这已达到高潮、灾难该结束了。可是不然,返回那曲第二天,胆结石发作,腹痛难忍——当然,那是余震尾声了。
  灾难的预示来自一封匿名信。二月初从北京返回看到了它。此信诡称“幸运降临”,系接力式的扩散性传递。信中符咒一般指示:接收后九天内必须发出三十封信,转述此信内容,幸运便会降临,否则将发生不幸——多无聊!为了自个幸运宁肯让三十人再忙乱一番或让这三十人遭遇不幸。巴青县最近正传播一本来自青海的预言天书,内容是劝人信教,把所有财产都献给寺庙。天书命令凡读到它的人必须再转抄一份送亲友,不然将有大难临头——不免都有些阴谋陷害的性质,而且汉藏手法相同。对这类事根本不信便罢,疑惑间邪魔便附于体内。
  我所乘坐的“北京”吉普的驾驶员,因故未能赶上格拉丹冬之行。无奈只好由老友雨初操起方向盘。同车人还有摄影师大吴、安多县蒋医生和年轻人王郁。向格拉丹冬进发之初,王郁就开始提劲:“老师你别紧张,我们这满车人都是亡命徒!”大家随声附和。还好,多难走的路都没出大问题,包括有一次夜间赶路,与前面引路的丰田车失去联系,独自闯进一座咸水湖中,在冰面上左冲右突转不出来。后面大车上的大胡子师傅发现了,打开车灯,拼命摁喇叭,方才冲上湖岸。大家捏了一把汗。咸水湖冰点很低,此刻又在三月,万一有地方冰不牢,后果可就严重了。这也算惊险动作之一吧。现在已经凯旋,行驶在平坦的青藏线柏油路面上了。翻过唐古拉山口,安多县在望。
  唐古拉山,去年四月里我曾试图翻山而过,到多玛区采访那场救灾斗争。由于雪封车阻,只得原路回返。然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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