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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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西藏-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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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的那曲。它本身就是非自然因素的自然,不和谐之美,反戏剧的戏剧效果。
  让我用一个非那曲莫属的场景结束本章。那曲群艺馆考究的舞厅内,音响控制的彩灯随着音乐之声明明灭灭。迪斯科早已风靡了那曲,一帮藏族青年人跳出了国际水平。偶尔播放一支交谊舞曲,立即引发出全场有节奏的召唤:“迪斯科!迪斯科!”
  身穿厚重老羊皮袄、头戴狐皮帽的牧民们拥进舞厅,特有的味道弥漫开来。不久以前,藏族人还对迪斯科不以为然:“他们把屁股甩来甩去是想说明什么呢?”但此刻,他们津津有味地看那么一会儿,便得了要领,挤进舞池,扭胯顿足——牧民是天生的舞蹈家。
  舞会行将结束,辉煌的转盘灯下,人们围起象征圆满和美的大圆圈,跳起牧区锅庄。男声女声无伴奏合唱,和着坚实而缓慢的舞步,一声声叩打着红漆木地板之下的大草原。
  第六章 东四县风采
  ——高山深谷间人声的召唤——比如传奇——冰天雪地朝圣者——老嘉黎多雨雪的秋季——我们的藏北姐妹——索县之战——强盗崇拜——糜费惊人的火葬——原始宗教之魂——感恩节:永远的自然崇拜——
  从行政区划分归属于那曲地区的东部四县嘉黎、比如、索、巴青,地处藏北高原与横断山脉衔接处。严格地讲,它们并不属于藏北高原,自然环境和文化传统当属于别一世界,接近于藏东的昌都地区。但作为对西部的关照和对应,它们的存在便具有了意义。这一带自然景观纷繁多姿,延续了中、西部平缓辽阔的高山牧场,而越往东走壁越陡、谷越深,直到骤变为峭拔峥嵘的崇山峻岭。怒江、索河、巴青河等大江大河从这里劈山穿涧而过。江河流域萃集了农田、牧场、原始森林。各类植被随地势高下作垂直分布,从雪峰之下的高山草甸地带直达谷底茂密的松柏桦林。尤其春夏之交,山桃花、杜鹃花开得烂醉如泥。
  以巴青为中心,东至昌都、南至嘉黎、西北聂荣、北方青海等部分地区,史称为三十九族'注'地区。元朝以来的六百多年间,由蒙古血统的霍尔王统辖。由于不同的历史时期,此地经由四川汉人、蒙古王及藏政府统治,所以在比如等县分,许多人自称为“汉人”,说自己的家乡为“汉部落”。加之远离喇嘛教中心的前藏后藏,巴青一带成为当前本教徒最集中的地方,东四县人文景观别具一格。
  东部奇观之一的溜索桥已经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木板桥和金属桥、几十年来所建桥梁由国家投资,体现了公有制的优越。东部还保留着人声的召唤。东部较之西部虽然人烟稠密一些,但置身于高山深谷的阴影中,人们顿感渺小和孤独。砍柴和赶路或放牧牛羊时,为了恐吓野兽,与外部联系,或仅仅为了听取远方的回声,便高声呼唤——噢……嗬嗬……
  十二月上旬自无人区归来,在那曲稍事休息后,赶巧新上任的地委书记要去比如县,便搭上了车子。这位藏族书记李光文生长于川西高原,多年前他在藏东工作时我曾同他有过交往,当年他在类鸟齐组织围猎饲养马鹿,并带我们参观了长冒岭养鹿场,我把这位年轻的县委书记和那个养鹿场都写进一篇散文里。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李书记已成为地道的中年人,我也把自己儿子的高矮比划了一番,不免感慨。命运感很强的藏北土地上,地方长官像流水一样。在最近的机构调整中,李书记取代了洛书记。洛书记在藏北工作二十六年,大半是马背生涯。他所乘坐的米色丰田,连同他的老搭档、驾驶员李师傅,都一道转交给新书记。真是物是人非,今非昔比:李书记刚刚走马上任,便赴法国、奥地利考察畜牧业生产——又不免感慨。令人一下子感到前书记洛桑丹珍时代已成为历史。
  为了那个恼人的能源问题,李书记此番来比如视察工作,私心里也想了解一下怒江水利情况,但很快打消了有关怒江的念头。比如不仅遥距那曲二百公里还多,更由于怒江在冬季是枯水季节,流量小而冰层厚。建个小发电站供应县城还差不多——很遗憾。
  我此行目的很明确,只想验证两个传闻:一是某天葬台保存有上万个死人头骨,其中有一个是头顶长角的;二是二十年前拆除某座肉身塔时发现活佛完好的尸体。
  一位西方人归纳了东方国家的一个民间特征很令人折服。他说在这些地方发生的事情,传得越远越真切,距离越近反倒越模糊。我在藏北就多多碰过这样的事,常感“百见不如一闻”。其实验证传闻本身就是可笑的事情。在藏北,事情越真越实在,越缺乏魅力。人们津津乐道的是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这两件事情虽全部属实,但我在县城经多方查询后,方才得到一点模糊的线索。人们似是而非地告诉我:比如县热西区茶曲乡多多卡地方有个天葬台,文成公主进藏时路经此地,曾嘱咐要保留死者头骨,不要喂了老鹰。还说数以千计的骷髅“文革”中被抛入怒江,近些年来情况不明。
  我便急着去热西区,县上人说不行,如今冰天雪地,通往热西区的路已被冰雪所封。
  事实上我在县城听说的情况极不准确。不仅文成公主没有路经比如,天葬方式更在文成公主之后很久。回那曲后无意中同文化局的格桑次仁谈起此事,他二话没说,转身取来一张彩色照片:石头墙的院落里,整整齐齐码着一面墙似的骷髅头。这是同年夏季里格桑次仁他们采风时顺便拍的。多多卡天葬台的天葬师阿旺丹增正巧是地区文化局小车驾驶员的舅舅,不免亲切而深入地攀谈过。阿旺丹增划着牛皮船载他们到了对岸的天葬台。阿旺丹增藏袍里面贴身穿一件火红的运动衫,光着大脑袋,很精神的一位中年人——阿旺丹增划牛皮船的身姿也上了彩色照片。他一出现,铺天盖地的骛鹰便呼啸着簇拥而来,向他欢呼致意。他与它们相互依存的关系很亲密。在堆积如丘的骷髅里,格桑次仁他们发现了一个年代很久的头骨顶端,有一骨状凸起物。说不定是某种骨疾造成的病变。在那曲传来传去,便传成“头顶长角的人”。西藏正史中,确也记载着第一代吐蕃王聂赤赞普和最末一代吐蕃王朗达玛都是头上长有牛角的异人。
  阿旺丹增告诉格桑次仁,此系已故朱带寺达普活佛的指令。达普活佛关照当年的天葬师:尸首喂了老鹰,头骨可以保存起来。使每一个活着的人看到它们,都会想到自己的归宿,不由自主要念一遍六字真言——于是,多多卡便成为全西藏唯一保存头骨的天葬台了。
  在比如县,多多卡天葬台不是最驰名的。名扬四方的是距县城百多公里远的羌达尼姑寺的天葬台。从前,那里苍松蔽日,风景优美,真是理想的归宿地。不仅比如、索县一带的死人要送来,连昌都地区了青、边坝县以及更远的,需翻山越岭十六天的,都辗转而来。这个天葬台好就好在是建在地狱之王的眼睛上。每当尸体送来,地王慧眼即刻能识别出此人善行恶迹,马上决定送他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以便减少众多中间环节,使死去的人少受些罪。
  至于这个尼姑寺的来历,在《羌达寺传》中有记载,但规范说法少为人知。比如县多吉县长告诉我,许多年以前,当雄地方有一巫师,和女神益希措加私奔到比如,修了一座十二根柱子的经堂,创建了尼姑寺,并首创了天葬这种形式——听多吉县长这么说,心下有些疑惑,后来问起许多人,都不知天葬的缘起,更谈不上天葬是否从此地发端。
  西藏的丧葬方式,最早也是土葬。藏南现存大量藏王墓及墓葬群。藏北的申扎县及比如县朋盼区一带都有石棺葬发现。天葬的由来,想是佛教传入西藏之后,受佛本生故事如“舍身饲虎”一类思想影响,加之认为死者灵魂脱离躯壳后,徘徊七七四十九天便可飞升,尸体已成无用皮囊,何不赐给大地上的生灵,也算是人生最后一桩善行。这与佛教教义是一致的。另有一说认为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冻土坚硬难以挖掘,且又因树木稀少难以棺葬,便因地制宜采用了天葬形式——也许可以成为上述理由的补充。不然为何信奉佛教的国家不少,西藏天葬却是独一无二的呢。
  天葬的缘由原本简单,不似西藏之外的人们想象的那样不可思议。许多国内外游客,怀着极大的好奇心千方百计地去天葬台猎奇,真是少见多怪。
  严格的天葬仪式,要择定吉日,要请专职天葬师。要请喇嘛念经超度亡灵,一般要念四十九天。念经作法的密宗法师戴着缀有骷髅头饰的马头形帽,面罩黑纱,为的是不让灵魂看见活人的眼睛。超度经主要内容似乎比较简单,大意就是:灵魂呵你走吧,在路上你可能遇见些什么什么,但不必害怕,那是些什么什么……最后祈祷灵魂升天。
  直到今天这个时代,那位创建羌达尼姑寺的女神益希措加每年都要光临该寺一次。
  朱带寺达普活佛丹巴乌珠是近代人,由于他或他的某个前身在多多卡的一番话,与其说他是位半神之人,不如说他是哲学家更合适。他还是位诗人,是民间艺术的热心倡导者。十三世达赖时期,他主持兴修朱带寺,为鼓励人们积极参与建寺劳动,他采用民间建筑歌的各种曲调,编写了歌词,歌词对于世界、对于当地、对于建寺活动及劳动者本身都作了赞美。文风沿用藏族传统所欣赏和推崇的华美雕饰。
  在地上掘起宝贵的金土,
  在不变的基础上砌起宝墙,
  墙垫柱上升比骏马快,
  墙板如风翅无阻挡,
  墙板头如镂花金鞍牢固,
  金培土装在天库里,
  系墙板柱如虎狮凤龙挺立,
  打墙杆如鞭把笔直,
  打墙人如三种种性佛样,
  干起来比神鬼还快,
  愿五宝的神殿快建成!……
  ——《达普建筑歌·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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