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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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西藏- 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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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入藏南河谷,在行政地理上就是山南地区了,江边上的县份依次为贡嘎、扎囊、乃东、桑日和曲松。这些在藏史中闪耀着光芒的地名都是曾经怎么样怎么样过了的。沿江东行,与走在藏北高原、田野村庄里的感觉不同,你仿佛就要进入西藏正史之中:西藏的文明史、民族史、王统史、宗教史。也仿佛将要怎么样和怎么样了的。
  但这显然已超出我的兴趣和能力所及。我只热衷于感觉某地而不打算考证某地。例如,在“史”的方面,我感兴趣的是,在藏北高原无人区的冻土层上,亲手捡起一枚略扁平的黄褐色的船底形细石器;在藏南荒弃了的滩涂沙丘中,亲手挖掘出一块新石器时代的盘状器和古陶片……仅此而已。
  山南历来被称作藏族文化的摇篮,大家都这样说,似乎已成定论。公认的历史中,这一地区的雅隆河谷作为吐蕃王朝的前身雅隆部落至少可以追溯到公元前的一段时间。被记载于西藏正史的《西藏王统记》中的藏族起源也发生在这一带。这则已被典籍、被文学、被艺术所反复表现的起源故事是:创世年代,观世音化身的神猴与罗刹魔女结合,繁衍出雪域众生,黑头红面人。地点是地区所在地泽当镇附近的贡布日山,神猴与魔女生活过的山洞已作为朝圣和旅游之处。山南人也引以为自豪地宣称此地拥有着西藏地区的四个第一,后来又有人归纳出十个第一:第一块农田、第一座宫殿,第一代国王,第一部经书,第一座寺院,第一个村庄,第一座庄园……等等。大约还有第一个集市,第一个作坊之类。
  按照学术界约定俗成的定义,文化即人类高于动物属性的物质和精神的行为;文明则是摆脱了原始状态的发达社会,最初的文明大致体现为定居、农耕和驯养、社会分工和商品交换、特权阶层产生及使用金属等等。从这一意义上来说,我们有理由等待着学术界对于藏南作为西藏文明发祥地的界定。
  西藏高原最早呈现的文化曙光似乎没能投射在这里。就我所知,西藏西南部和藏北高原迭有旧石器、细石器发现;然而至少在江南岸,没能发现细石器,只有少量新石器。新石器时代遗址只在江北有所发现。看来雅鲁藏布中游地区大概应算是西藏早期文化发展史上的后起之秀。
  几年来,我沿着这条江溯源而上,或顺流而下,从江南到江北,再从江北到江南——这仿佛历史和人生的进程,左奔右突,反复折腾,直到有一天,去了再不回——我们现在正在接近这一西藏文明之源,不是考察,是浏览和欣赏现存的几千年间以物质形式保存至今的文化遗产。若以宗教发展轨迹作为线索,我们应该首先到达重新复兴的青朴的藏传佛教各教派的修行圣地;去往佛、本交融的吐蕃王室后裔的拉加里;再到琼结的藏王墓地,到江北岸昌果山沟,在正式发掘之先去领略那片沉默了几千年的新石器的村庄,最后,到达传说中的西藏人的发源地,贡布日山。
  进行一次壮阔的历史之旅——当然是随兴之所至,按照时间的脉络,由近及远地进行。
  只是不要将这本书作为信史来读,不要作为田野考察报告来读。
  青朴修行地坐落在雅鲁藏布江北岸,桑耶寺背后的大山里。我两次去过,这一次是连同我们的丰田越野吉普车一道乘坐轰轰响的汽轮渡过的,有现代感觉。在江北岸还要沿山行驶,再穿过沙化严重、时常沙暴成灾的江畔滩地,一个多小时后,拐进青朴山谷,沿山路上行,到半山腰,再无路可走了。近年间当地人能把通车的路义务地修到这里,已很不容易。就卸车,安营扎寨。
  青朴之“青”,为吐蕃一位旧臣的族名,“朴”是山谷。看来佛教传入之前是青氏属地。相邻的雅鲁藏布江北岸沿线山谷全都裸露着苍灰的岩体。唯有青朴灌丛深深。满山遍野的荆柴夏季青葱。秋季经霜雪泛红。两次来青朴都是秋,上一次正姹紫嫣红,这一次颜色干枯黯淡了些,因为秋已经很深了。凡寺庙和修行圣地必然选择风景优美的地方,因成为圣地而使生态得以良好的保护也造成了良性循环。在青朴修行的僧尼们自觉遵守此地不成文的山规:不得污染水源,不得伤害动物,不得就近砍柴,尤其严禁砍斫青枝。山下桑耶一带的俗人百姓也自觉遵守这一山规,所以青朴将永久性地依照时令或青翠或红艳。
  太阳偏西时我们把车卸下,山南地区文管会的强巴次仁带领我们上山。为使我们能够俯瞰夕阳下的青朴风光,他浪漫地提议,率领我们走山谷东侧一条只有砍柴人才走的时隐时现的小路上山。
  这真是一条荆莽之路。不仅陡险,枝条纠缠也挡住去路,而且几枝条必有刺,头发上、毛衣上都挂满了刺刺叶叶。在海拔四千米处走这样的山路还是很累的,但在这个季节、这个时辰、置身于这样的情景中,内心一片欢喜,且单纯。那时我想,我已成为植物人了,即使有狗熊出现也不怕,愚蠢的狗熊一定以为我是一株植物。那时夕阳将沉,正温煦明丽,款款地照耀着红如血光的灌丛。驻足于这面山坡正像强巴次仁为我们设计的那样,可以张望青朴全貌。从山巅到谷底,林深不见人迹,唯见蓬蓬簇簇的晚炊缭绕。那是修行者们的人间烟火。从这一山头到另一山头的纵横交错的经幡在晚风中翻飞,几座寺字经堂,几尊白色佛塔,在大山怀抱里兀自静立。就想到那些赌了一生来修行的人,所为何来?还不就是为了感悟与超越么。而每当我全身心地投入,专心致志,竭思殚虑,身体力行,那么,无论在壮丽自然中,在心潮澎湃时,或心境和美时,每当此时,便就是高峰体验,瞬间超越,就已满足。佛者何物?圆满觉者。佛非神只,现代佛教徒为此所归纳的定义是:佛是一个理智、情感和能力都同时达到最圆满境地的人格。
  终生只体验过贫困和苦难的人,终生无所作为的人,难以成佛。
  我今生肯定也难成佛,因为个体充满了生命的激情,充满了热爱和感动,渴望功名,俗念炽烈,仅止满足于在瞬间超越时短暂地感觉一下佛界。如此而已,而已。瞬间之后则长长久久地复归凡尘。
  我们披着夜色攀上了青朴洞寺所在的山顶。在幽暗的酥油灯下,青朴洞寺的管理人桑杰丹增滔滔不绝地为我们叙述了青朴修行地的古往今来。那一晚,摄影师孙亮病得厉害,差一点儿就下不来山了。我们都饥渴难耐,还冷。只有桑杰丹增谈兴浓烈。
  桑杰丹增第二天还在我们的镜头前滔滔不绝。他站在寺顶平台上,一手拿着横长条的经书引经据典,一手指点江山——……莲花生在桑耶的哈布日山降伏妖魔,追杀龙界魔女到此。莲花生在那座白塔后留下脚印,伸出手指口诵咒文“阵”,滚塌的山石即刻停下,魔女被镇压在白塔下。
  山顶东面有莲花生的修行洞。经文中写道:
  山顶犹如大帐篷,
  大师修行殊胜境。
  君臣贤者在周围,
  空行福田山水净,
  此乃野兽戏游处。
  即是说,莲花生修行洞周围,有君臣二十五成道者的修行洞;夏天积满纯净山水,青绿山坡有野兽嬉戏。这二十五位成道者都是藏密气功大师,功成后有的可以凌空飞翔,有的可以在水上疾行,有的捏来岩石当糌粑吃,有的可以返老还童……
  桑杰丹增带我们去寺内莲花生修行过的山洞。洞内巨大岩石被烟熏、被信徒们抚摸得漆黑。洞内供奉着莲花生和他的二位明妃的塑像。桑杰丹增说,这就是红岩洞。只要望见它就会生起房诚心;朝拜过它就会洗净一生罪孽。岩石上有八大修行者的自成坛城;还有空行母和二十一度母的自成佛。身临此洞,有何心愿都能如愿以偿。你们可以默诵心愿,包你心想事成。
  我们每个人都在此闭目合掌,各人有各人的心事。
  红岩洞跟前有一圣迹,我们得知了由经书记载的这段故事。
  藏王赤松德赞的八岁女儿哈姜白玛得了寄生虫病,痛得死去活来,从桑耶地方送到这里请求莲花生医治。莲花生用圣水使她死而复生,但终于又生而复死。莲花生明妃之一的康珠益西措杰提出了一个疑问:如果说这女孩福气好,何以八岁就离开人世;如果说她没福气,何以生为公主并在莲花生大师的怀抱中坐过?
  莲花生回答说,这与福气无关,而在于因果。藏王你前世修行积累了无上功德,曾发愿今世为王因而成为藏王。曾有一苍蝇从你耳边飞过,你无意中拈死了它。你当时非常懊悔,许愿说,来世愿你转生到我身边吧。所以它便投生王室,做了你的女儿。但她的前世罪孽深重,所以活到八岁便死。这是果报。
  听者豁然开朗。仍然悲痛的藏王便询问女儿的来世如何。莲花生不忍心继续说担心增加藏王的悲伤。但经不住赤松德赞再三恳求,莲花生才说,由于从前的罪孽,她来世将投生为桑耶林子里一条拖着后半身的狗;经历六轮这样的残疾狗之后,再经过四轮雅隆地区的残疾妇女,她会转世成为一个查日国王的王妃。经历无穷世之后,她的最终结局是投入天国佛的怀抱。
  这处圣迹是当年小公主跪在莲花生跟前的膝盖痕迹,经过大师加持后,这一痕迹升高了。她死后也就地埋在这儿,现在用木板搭成“井”字形供人朝拜,朝拜者用酥油把木板围栏抹得黑亮,内中投放了许多人民币的毛毛钱和分分钱。
  一千二百多年前的藏王赤松德赞,修建了西藏的第一座寺院桑耶寺,迎请了邬仗那国的密宗大师莲花生,使佛法在藏地得以宏扬;藏王还把自己的爱妃益西措杰赠与大师,作为莲花生的明妃——修行伙伴之一。相传莲花生开辟了青朴圣地后,赤松德赞也在这里的密乘花岩洞中修行过。
  现在这座赤松德赞修行洞作为圣迹供香客朝拜。有两位藏东来的青年僧人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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