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竞天又仔细看了看慕清妍决绝的脸,又是一声冷笑:“放他走!”
段随云不肯挪动脚步,慕清妍的簪子又向肉里推了推,血立刻流得更多更急。
段随云一跺脚,咬了咬唇,快速离去。
慕清妍一口气还没有松出,只觉得手腕一麻,簪子拿捏不稳,当啷落地。
欧竞天眼睛看着段随云离去的方向,声音里充满了阴霾:“慕清妍,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本王的耐性!本王说过,你的命,是本王的!”
慕清妍惨然一笑,是啊,若是欧竞天有心阻止,她便是想死,都不能。随即猛地抬起头来,如此说来,他是故意放段随云走的了?他,到底想要怎样?
“将她送去别院!”欧竞天冷冷吩咐,“看紧了!阿义平安无事了,本王再去看她!”
两名穿黑色紧身衣的女护卫从暗处出现,架了慕清妍便往外走,力道极大,手势殊不温柔。
慕清妍转首望着欧竞天,声音也沉了下来:“你故意放他走,是不是还有更大的阴谋等着他?”
欧竞天身子僵直,用看着陌生人的眼光看着她,半晌,凉凉的一笑。什么都没说。
无端端的,慕清妍却觉得他很生气,很愤怒,也很伤心。她的心也蓦地一痛。
两名女暗卫再不迟疑,一甩手一领黑色斗篷将慕清妍罩了个严严实实,其中一个护持,另一个将她背在背上,经由暗道,快速离去。
慕清妍闭上了眼睛,事实上,睁着眼也没用,所经过的密道一片漆黑,两名女暗卫却仿佛能于暗中视物,行走飞快,迎面的风打在脸上,隐隐的痛,竟有一种瞬间到了冬日的错觉。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两名女暗卫已经替换了一次,才终于启动枢纽,来到地面。
清晨微凉的风吹过来,带来染着晨露的紫薇花的香气,慕清妍睁开眼,看到熹微的晨光,看到满眼开至极盛的紫薇花,看到一座小巧却的别院。
暗卫脚步不停,直接从地道口转过花丛进入正房,一个淡红衣衫的大丫鬟迎了出来,她面容俊俏,腰间束着大红色汗巾,衬得腰肢细弱,肤色白净,正是原本欧竞天的贴身侍婢红巾。
“来了么?”红巾迎上前,含笑问道。
两名暗卫点一点头,揭开慕清妍斗篷上的头罩。
“啊,”红巾倒退一步,脸上满是惊异,“王妃?”
慕清妍淡淡看了她一眼,她早已猜到红巾是别人放在欧竞天身边的细作,只是不知道那背后的主子是谁罢了。但不知欧竞天将自己与这个细作放在一起打的是什么主意。
红巾已经掩起满面震惊,忙上前帮着搀扶:“我不知道是王妃娘娘要来,这里还没有好好收拾……”
一个暗卫淡淡道:“王妃腿脚不便,姑娘还是给王妃及早准备软榻为是。”
“哦,”红巾低头在慕清妍无力下垂的双腿上扫了一眼,“是。”转身打起帘子,暗卫背着慕清妍进入房中,将她往妃榻上一放,两人立即退出,眨眼消失在院中。
红巾赶紧斟了一杯热茶送过来,有些紧张的盯着慕清妍:“王妃,您……您这一年多来可还好吗?”
慕清妍拢了拢凌乱的鬓发,轻轻道:“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
红巾微微一愕,随即又赔了笑脸,道:“娘娘想必没有好生歇着,奴婢这便去铺床,王妃小睡一会儿,可就该用早膳了。”
慕清妍低头看着茶盏中淡碧色的茶汤,不置可否。
红巾去铺了床,折返回来将慕清妍抱起,也不过二十来步距离,她便已微微喘气。
慕清妍坐在床上,注视着她微带虚浮的脚步,问道:“你的武功已经废了?”
红巾脚步一顿,肩头轻轻一颤,转回头来却仍旧是谦恭的微笑:“奴婢犯了错,自然要接受应有的惩罚。”
慕清妍目光冷了冷,若是红巾犯了不可饶恕的错,欧竞天必不能将她仍旧留在身边,如今她除了没有武功,一切都好,是否留着她还别有用处,“你,到底是谁的人?”
红巾垂着头,半晌忽然抬头一笑:“奴婢自然是王爷的人。”
“若是你肯坦诚相告,”慕清妍笑得清淡,却笃定,“我便将他下在你身上的禁制解开。想必你也知道,这种禁制虽说短时间内只是令你不能运用武功,与普通羸弱女子没有分别,但是时日久了,耗完了你的内力,便会消耗你的精气。”
红巾的脸色一分分白了下去,不知不觉间咬紧了唇。
“没了内力支撑,精气消耗起来是很快的,也许三五年,也许三五个月,甚至一两个月,红颜变白发……在你看着自己迅速老下去的时候,心里是否会产生恐惧?还会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隐忍都值得吗?”
“别说了!”红巾忽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快速跑了出去。
慕清妍慢慢喝了一口茶,她不急,一点都不急。欧竞天之所以给红巾下这种反噬极强的禁制,定是被红巾发现了什么不能泄露的秘密。而像红巾这样的细作,一定自潜隐那日起便已做好了随时把自己的命搭上的打算,红巾坚持着不肯死,定然是有重要的消息要传递。她相信,或迟或早,红巾都会回来找她。
不多时外面轻盈的脚步声传来,红巾掀帘子进来,脸上已经又是平静的笑容,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饭,柔声道:“王妃,请用早膳。”一面说着一面将托盘中的粥和小菜放在小几上,然后捧到慕清妍面前。
“这是鸡丝儿粥,”红巾一面指点着,一面给慕清妍布菜,“这是花儿开并蒂,脆甜儿爽口;这是绿玉如意儿,微酸略咸,正好儿下粥;这是糟鸭舌,味儿有些咸了;这个是北杏炖雪梨,润喉去燥是最好的。”
听着她舌头微卷的玲珑语音,竟有一瞬的晃神,仿佛还在失身的痛苦中挣扎,那时,红巾是整个楚王府,乃至全天下给她温暖的唯一一人。慕清妍唇边带了一丝恍惚的微笑,轻声问道:“红巾,兴庆三十年四月十二,你是第一次见我么?”
红巾微微一愣,随即回答:“是。”
“那么,你为何会对我表达善意?”慕清妍的声音轻而冷,仿佛初秋清晨的雾气。
“因为……”红巾咬了咬唇,“因为奴婢也是女子。”
“不是就这样简单吧?”慕清妍目光直视,带了点审视的意味。
“这……”红巾倒退几步,从窗口向外望望,声音压得极低,“奴婢没有见过王妃,却见过王妃画像……”
“你是赫连扶苏的人?”慕清妍心中一动。
“不,”红巾摇了摇头,“天下间有王妃画像的可不止赫连太子一人。”
慕清妍喝了一口粥,淡淡的道:“我也不和你掩饰,你也知道我是一定要离开欧竞天的,如今我腿脚不便,需要有人帮忙;而你,若没有武功,是难以应对欧竞天的探查的。”
红巾咬了咬唇,不语。
“你放心,”慕清妍淡淡一笑,“我对你身上的秘密没有丝毫兴趣。”
红巾似乎松了一口气,犹豫半晌道:“王妃可知,这别院虽然看起来很小,但是周围所有房舍都为楚王所有,别院中看似只有奴婢一人,其实暗中的眼睛不知有多少双。奴婢在这里,名义上是看守房舍,实际便是软禁。”
慕清妍毫无笑意的笑了笑:“别告诉我这么多年你在欧竞天身边都是白呆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你总有些不为他所知的手段。”
她说的肯定,红巾的脸却又白了几分。
“好了,”慕清妍推了推面前的碗碟,“都撤了吧。我要眠一眠,一个时辰内不要打扰我。上午,欧竞天大概是不会过来的。”
“是。”红巾应了一声,垂首收拾碗筷,动作却不如来时流畅轻捷。
慕清妍含笑看着,慢慢躺下,拉了薄被盖在身上,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玉白的脸上投下浅浅阴影。
红巾轻手轻脚退出去,将手中东西送回小厨房,一边清洗一边怔怔出神。
指缝太宽,时间太窄。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红巾看着沙漏一点点流下,不知怎的,心也猛的跳了一下。正犹豫不决,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低低的、缓缓的,轻而柔的,带着蛊惑般的魔力,道:“助她,也助你,机不可失,前进一步光风霁月,后退一步万劫不复。”
红巾仓皇回头去看,却连个鬼影都没见到,想到“鬼影”她心头一颤,急忙走出屋子,四处张望。
那个声音继续道:“不要找,你这么多年的隐忍功夫都随着功力散去了不成?”
红巾心下一惊,急忙垂首,苍白一笑,自语道:“分明没有大雁,我怎的听到了雁鸣?”然后慢慢走回房中。
“去,让她帮你解开禁制,然后助她离开,”那个声音继续蛊惑,软软柔柔的,仿佛儿时母亲在摇篮边的呢喃,又宛若情人的低语,还像是来自天边的佛语纶音,让她不自觉地沉醉、深陷、听从,“我会祝你一臂之力。顾虑重重,只会误人误己。”
“是……”红巾低低的答,一脸恍惚而又迷醉的表情,起身走向正房。
慕清妍已经醒来,有些担忧的想着,段随云负伤而走,不知如今可好。
红巾推门进来,见慕清妍头发松散,便笑道:“奴婢来给王妃梳头吧。”拿了一柄纯银的梳子走来,梳子柄上镶着的红宝石璀璨生辉。
慕清妍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欧竞天送她的犀角梳,有些前尘若梦的感慨,那梳子早已不知失落何处了,便如同她对欧竞天的心。
“王妃的头发真好!”红巾赞叹道,压低了声音,“王妃要如何给奴婢解开禁制?若要逃脱,今日是最好时机。”
慕清妍露出尘埃落定的微笑,亦低声回答:“你想办法避开外面人的耳目,我自然有法子。”
红巾快速替慕清妍挽好发髻,轻声道:“奴婢打些热水给王妃泡泡脚也揉揉腿怎样?”
慕清妍垂下眼睫,点了点头。
红巾便快手快脚准备起来,不多时,提了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