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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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画师-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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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格斯一语不发地看着他。马克维奇用一根指头把眼镜扶正,头晃了一下,接着说,“糟糕的是,渴望复仇或纯粹希望能幸存下来,都可能变成一种陷阱。”
  “没错,”马克维奇深思了一会儿,继续补充说,“我认为最糟的就是希望。您昨天也暗示过,虽然或许您所说的并不是同一件事……人们相信那是一场会立刻消失的错误,甚至告诉自己那情况不可能持续太久。但是时间过去了,它仍持续进行着,并且还有一段时间一切都停滞不动。日子不再可数,希望也随之消逝……那个时候人就变成一个真正的俘虏,换句话说,就是专职的俘虏,一个有耐性的俘虏。”
  战争画师现在望着港口外围大海的蓝色线条,然后他耸耸肩。
  “您已经不再是俘虏了。”法格斯说,“而且您的啤酒快变成温啤酒了。”
  一阵沉默。法格斯再次将视线放在马克维奇身上时,对方几乎是以谨慎的神情在污浊的眼镜镜片后观察着他。
  “法格斯先生,您也像是个有耐性的人。”
  战争画师没回话。马克维奇吸了一口烟,让清风吹走微张双唇间的烟雾,然后甩了甩头。
  “您那幅画真奇特。我向您保证,那真是惊人之举……麻烦告诉我一件事,您拍摄过那么多场战争、革命……而您目前的工作是作概述,还是下结论呢?……我的意思是,您纯粹是在复制您看过的东西,还是试图解释它……为您自己解释它。”
  法格斯做了一个不怎么友善的表情。
  “您可以随时回到塔楼去看个清楚,然后自己决定那到底是什么。”
  马克维奇摸摸长满胡子的下巴,好像在思考那个提议的利弊。胡须和肮脏的眼镜并非他身上唯一邋遢的地方,他脸泛油光,还穿着前一天的衣服。衬衫皱巴巴的,领口也磨破了。战争画师思忖着他究竟是在哪里过夜。
  “非常感谢,我会去的。明天就去,如果不会打扰到您的话。”
  克罗地亚人食指放在拇指下,把几乎抽尽的香烟弹到远处,定神地看着烟头在地上冒烟。然后喝了一点啤酒,用手背擦干嘴。“请允许我再问个问题,”他说,“您已经知道为什么人类会凌虐并屠杀自己的同类了吗?……那三十年的摄影生涯里,您找到答案了吗?”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战争画师 第七章(2)
法格斯笑了出来,一种意兴阑珊的短促干笑。
  “那用不着三十年。只要稍加留意,任何人都可以证实那是怎么一回事……人类的凌虐和屠杀皆是出于本性,因为他喜欢。”
  “如哲学家所说的,人像狼一般对待同类?”
  “别侮辱狼群。狼是可敬的杀手,它们杀戮是为了生存。”
  马克维奇低下头,宛如深思着那个问题。然后再次看着战争画师。
  “那么依您看来,是什么原因让人类乐于进行凌虐和屠杀呢?”
  “人类的智慧吧,我猜。”
  “真有意思!”
  “客观、单纯的残忍并不是残忍。真正的残忍需要算计。智慧,像我刚刚说的……您看虎鲸就知道了。”
  “虎鲸怎么了?”
  于是法格斯向他解释虎鲸是怎么一回事。他说那些头脑先进的海底掠夺者,凭借清晰的声纳系统在复杂的环境里彼此沟通并进行活动,详细讲解了虎鲸是如何靠近海滩捕捉小海豹。随后小海豹被它们像玩皮球一般抛甩至空中,互相传来传去。虎鲸会先让海豹逃到海滩边界,然后再追捕那些受虐者,等它们玩腻了,会丢下全身脱臼、身负重伤的猎物,要是饥饿的话,便吞下猎物果腹。法格斯说,这些并不是他在电视上看到或是从其他地方听来的,而是福克兰群岛战争期间,他在南极一处海滩拍摄到的实况。那些虎鲸真像人类啊!
  “我不知道是否听懂您的意思。您是说越聪明的动物,可能越是残酷?……意思是一只黑猩猩比一条蛇更残酷吗?”
  “我对黑猩猩和蛇都一无所知,甚至对虎鲸也不了解。只是看到它们让我有所感触,就这样。我猜,它们可能有自己的动机,是为了游戏与训练。但是它们残酷本性却让我联想到人类同样的手段。也许虎鲸并没意识到那种残酷,只是在履行自然的法则,或许人类也是一样,只是忠于他聪明天性的那个骇人对称。”
  马克维奇眨了眨眼睛,听得目瞪口呆。
  “对称?”
  “对。科学家会将它定义为整体的稳定属性,尽管其中也存在着转化。”看着马克维奇的表情,法格斯停顿一下,耸了耸肩,“……用另一种方式说,就是外表会骗人,其实紊乱中隐藏着某种秩序,我想。那是一种包含了紊乱的秩序;也就是对称和与其对应的事物。”
  对方抓了抓下巴,微微摇着头。
  “我想我听不懂。”
  “嗯,昨天您说您认识我,还知道我的照片和那一切。”
  马克维奇再次眨眼,缓慢地摘下眼镜,专心看着镜片,宛如刚刚才发现镜片的透光度不佳。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面巾纸开始擦拭镜片,神态若有所思。
  “我知道了。”几秒钟后克罗地亚人说,“您是说邪恶之人无法不邪恶。”
  “我是说我们都是邪恶的,而且我们无法避免这个事实,这就是游戏规则。我们凌驾万物的智慧让我们的残酷更精湛、更诱人……人类是天生的掠夺者,像绝大多数的动物一般。成为掠夺者是人类无法抑制的冲动,用科学术语来说,那是人类的稳定属性。但是我们不同于其他动物,精密复杂的智慧不断将我们往前推,去掠夺财富、奢华、女人、男人、欢愉、荣誉……那股冲动让我们充满妒忌、挫折和怨恨。让我们成为现在这副邪恶的德行。”
  画师语毕,克罗地亚人什么都没说,这时他已经再度戴上眼镜。看了法格斯一会儿后,转身面向堤岸,保持那个姿势看着海景。

战争画师 第七章(3)
“战争之前我常打猎。”马克维奇突然说,“我喜欢在清晨和邻居到野外去。在黎明中步行,您知道的,带着猎枪。砰!砰!”
  他继续望着大海,眼睛因为渔人码头附近的反射波光而眯了起来。
  “谁想得到我后来也会在战场上开枪呢?”他补充说,脸上表情扭曲。
  然后他低头点燃另一支烟。法格斯注意到他右手的疤痕,接着看到他前额上有道更深的垂直疤痕。一边的眉毛被从中截断,毫无疑问,那是利刃劈砍的。相片里并没有那道疤痕,马克维奇谈到乌科瓦的伤口时也没提起。或许那是战俘营所留下的痕迹吧。他曾提过折磨,像动物般,这是他用的字眼。它像动物般被折磨,他是这样说的,用的是第三人称。
  “我不知道人们到底是看到黎明或夕阳的哪一种美。”马克维奇突然说,“对一个曾经上过战场的人,黎明是朦胧天空的象征,不明确的象征,对即将发生的事有所畏惧的象征……黄昏则是阴影将至的威胁,是黑暗,是感到恐惧的心。漫无止境的等待,在战壕中冻个半死,脸紧贴着枪托……”
  马克维奇的记忆好似支撑着这个论述,自己肯定地点着头,叼在嘴上的烟因而晃动。
  “法格斯先生,您曾有过不可数算的恐惧吗?”
  “不可数算,如您所说的。有。”
  画师的似笑非笑好像让马克维奇感到不舒服。
  “‘不可数算’那个词怎么了?”
  “没什么,那是正确说法,不要紧。不可数算就是无法计算次数。”
  克罗地亚人专注地解读画师的表情,试图找寻其中暗藏的讽刺。最后他好像稍微放松了些,于是吸了一口烟。
  “之前我想要告诉您,”他和着一口烟雾说,“在一场黎明的进攻之前,我呕吐了。纯粹因为恐惧。我用一张纸擦净嘴巴,然后随手一丢,纸像一小片浅色污渍挂在树丛上。我杵在那儿看着那张纸,同时天也渐渐亮了……现在,每次想到恐惧,我就会记起那张挂在树丛上的纸。”
  他再次用食指扶正眼镜,在椅子上找个更舒适的姿势,并且心不在焉地四处观望,犹如在风景里找寻什么有趣的东西。
  “对称,您说的。”他又说话了,“有可能。还有塔楼的那幅画……真的令我感到讶异。我觉得是惊讶。不过,或许并不如我觉得的那么惊讶。”
  现在他再度望着画师,显得有所疑虑。
  “您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每个猎人都会被他的猎物烙下印记。十年来我一直在追寻您的行踪,在猎捕您。”
  法格斯直凛凛地望着他的眼睛,不发一语,震慑于那句话的精准度,猎人、猎物、烙下印记。奥薇朵几乎是用同样的字眼说过那些话。第一次海湾战争后的春季某天,他们看见一群小朋友在卢浮宫前,排着队坐在地上等候入场,阴暗的天空飘着细雨,老师在孩子之间走动。法格斯说,他们看起来好像伊拉克战俘。奥薇朵望着他,觉得很有意思,随后靠过去在他脸上烙下一记亲吻,一个又响又重的吻,然后她说有些猎物会在猎人身上烙下一辈子的印记。没错,有些气象学家望着天空,只能看到等压线。
  “虎鲸、黑猩猩和蛇。”马克维奇喃喃低语,“……您真的以那种角度看待这一切吗?”
  法格斯继续回想,同一天奥薇朵还写了一首诗,她那方面的表现并不出色,如同当个摄影师她也一样不出色,她太专注于消耗生命了,像是两头燃烧的蜡烛。她毕竟不是搞创作的人。要不是她追求紧凑的生命体验,要不是她在保有个人记忆和文化的同时,需要在规矩的极限边缘游走,又假设她活得够久,足以赶上自己阔步追随的影子,奥薇朵一定会是个耀眼的绘画史学家、杰出的大学教授,或传承家族传统成为出色的画廊负责人。特别是她天赋异禀,具有深刻的艺术洞察力,一种明了任何艺术形式的非凡眼光,那是犀利的分析能力,也是在众多平庸的劣质作品之间发现佳作时所展现的公正又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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