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开花》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脑袋开花- 第1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紧接着,有人把洗澡盆送上来了,是个后生,他把洗澡盆放在楼板上,就和小姑娘一起出去了。
  两大一小,三个木盆大小有序在套在一起。最大的那个是男人用的,在最下面,稍小的那个在中间,是她用的,最小的那个放在最上面,是给将来娃崽用的。最小的那个这辈子怕是用不上了,刘翠花把它拿出来,连同男人的那个大木盆,一起塞到床底下。

第九章 空路(3)
刘翠花把门闩上,把水倒在木盆里,这才把衣服*了。她用手试了试,水温刚好。她赤脚走进大木盆里,水很浅,她只能半跪着。动手洗澡时,她这才想起忘了带洗澡帕。
  包扎胸脯用的白布还在,就用它来洗吧,反正再也用不着了。
  这是第二块白布,以前那块白布被父亲弄脏,扔在枫树坡上了,怕别人知道了会说闲话,她回家又弄了一块,也就是现在用来洗澡的这一块。她用这块白布把身体擦洗了一遍,就把它扔在桶子里,穿上衣服后,再把它连同洗澡水倒进楼下的臭水沟中。
  刘翠花取出那套粉红色内衣穿上,也就是父亲从芷江城头买回来的那套。她平时舍不得穿,只有特别想念父亲的时候,才会偷偷地换上,感觉就像父亲的手在托着她的*,还有下面,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刘翠花的衣服穿得很讲究。
  三套衣服,最里面是白色的,中间是蓝色的,外面是黑色的。
  这是死人的穿法。
  只有死了的女人才会这么穿,她的心已经死了。
  刘翠花对着镜子梳头,第一次挽起了妇人的发式——盘龙髻。然后把那条最长的长头巾盘在头上,这才穿上绣花鞋,把盆里的洗澡水倒在桶子里。
  刘翠花提着洗澡水出去的时候,主人和客人都在酒席上开怀畅饮,划拳行令唱酒歌,热闹非凡,连寨子里的狗都钻在桌子下面等着抢骨头吃。
  刘翠花在他们的热闹中提水下楼,然后悄悄地上路了。
  桐木寨的人想到新娘子并且找到她的时候,是下半夜了,她已经死去多时。人们在路边的桐木树上找到了她的尸体,她是自己吊死的。一条黑色的长头巾从*尺高的一根树枝上挂下来,在离路面五六尺高的地方打了个死结。她的脖子静静套在上面。
  一个桶子滚在路边上,静静地目睹了这场死亡。
  因为没有人在场,人们只能假设和想象:她站在桶子上面向芷江城头打完死结,把死结慢慢挪到高处,然后套在自己美丽的脖子上,她也许说了一些生离死别的话,也许没有,她就这样深情地注视着远方,那一刹那,她肯定看到或者想到了么子,然后奋不顾身地弄翻了脚下的桶子,远离了世俗。
  桶子,一个登上死亡的阶梯。
  这是去芷江城头的必经之路。
  刘翠花吊死的时候,是面向芷江城头的,睁着双眼,面部保持着微笑,似乎没有丝毫痛楚,死神定格了她的这一姿势。
  刘翠花的丧事体面得很,还请了哭道的女人。哭道是十里八寨大户人家办丧事体面的举措。送葬的队伍一字排开,灵幡打头,哭道的哭声尖细、冗长。丧事要的就是这种悲痛的高潮,哭道就是高潮的部分。其实亲人的哭不一定都是诚心诚意的,只有儿女哭娘老子是最真实的,而外姓的儿媳郎崽就有些装腔作势了,尤其是有的儿媳郎崽哭声是有了,却没有眼泪水。
  哭道的女人却有让他们掉眼泪的本事。死嚎啕是不行的,哭道也有讲究。通身的孝服,中间扎一条宽宽的黑腰带,要拖到地上;头上要扎一朵黑色的花,两只白鞋上也要缝上两个黑色的蝴蝶结,仰天而哭,三五步一跺脚,边哭边数落死者生前善良之举和死得悲惨之类的悼词。寨子里的人听了,都称是,亲人们听了,也揪心,就能将送葬的队伍变成一片悲痛的海洋。
  刘翠花埋葬在寨子背后的荒山野地里,没有立碑文,就黄土一堆。
  这是规矩,没有后代的女人死了,不能葬在坟山里。如果死者红门未破,还要撒上一些石灰,表示死者生前走的“空路”,空来人世一场。刘翠花死的时候挽了盘龙髻,是少妇的发型,加上收尸的老人替她洗澡穿衣服时,已验明她的红门早破,下葬时也就没有撒石灰了。
  半年不见,心爱的女人已经成了一堆黄土。
  父亲蹲在坟前,沉默不语。
  边上有一棵大枯树,枯枝在岁月里掉光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树杈,在苦苦支撑着什么。
  天阴沉沉的。
  “嘶——呀——”
  一只乌鸦落在树杈上,梳理着黑色的羽毛,然后鸟瞰。
  “翠花,是你么?”父亲仰着头,问乌鸦。
  乌鸦跳到另一根树杈上,继续梳理着它那黑色的羽毛。
  “如果你是翠花,那就下来吧!”
  父亲站起来,向乌鸦伸出了手臂,摊开了手掌。
  “嘶——呀——”
  乌鸦突然从父亲的头顶上掠过,父亲接住了一把白色的粪便。
  黑色的乌鸦,白色的粪便,白色代表着纯洁,也意味着死亡。
  刘翠花死了,死亡是纯洁的。
  漂亮的裙子付之一炬。
  一起焚烧的还有一件蓝色的女便衣。
  那件女便衣是他们在枫树坡上操起家伙定终身时,刘翠花送的,是刘翠花贴身穿的衣服。
  *服送给男人是一种鲜为外人所知的侗乡风情。姑娘的衣服是不能随便送给男人的,衣服是一种特殊的礼物。小手帕是爱情信物,而衣服刚是定情之物,这里的姑娘把衣服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女人如衣服,如果姑娘心仪男人,就会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送给他,意思是说,我要做你的女人了。
  刘翠花想做父亲的女人,所以她把最里面的那件衣服脱下来,连同她的体香送给父亲了。
  父亲把它烧了,希望自己心爱的女人在那边重新穿上它,漂漂亮亮的。
  父亲把屁股上挂着的那杆土枪埋在刘翠花的坟前,让心爱之物永远陪同心爱之人。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都沉浸在一种悲痛之中。
  有事没事,父亲都要到后山走走,往往一走就是半天。
  触景生情,整个田湾里都回荡着父亲催人泪下的歌声——
  放声哭倒城隍庙,
  借扇子摇过阴山,
  过了阴山你不转,
  伙计呃,
  这辈子,
  床上眼泪能洗澡,
  地上眼泪能撑船。
  

第十章 踩湾入圈(1)
协合乡第九保保长是由乡长杨士基委任的。
  当时推行新政,必须重新委任保长。协合乡第九保实在是找不出符合新保长条件的人选,父亲正好从宏际中学毕业,因此被委任为第九保保长。
  按照民国《乡镇组织法》规定,保长必须兼任保国民中心校长及保国民民兵队队长等职,保长必须符合如下条件:要么是师范学校、或初级中学毕业;要么是当过公务人员、或在教育文化机关服务一年以上,著有成绩者;要么是训练及格者;要么是搞过地方公益事务者。各乡镇为了推行新政,只得重新委任保长。
  然而,对保长的任命与县长任命乡镇长不同,要考虑到人员的所属地,基本上都是本地或者附近符合条件者担任,很少有外来者充任的。而且,开始建立保办事处。其中,保长和副保长均由乡镇长委任,干事由保长呈报乡长备案。保长虽然是本地人,但大都由乡镇长采取委派任命方式产生,其职权和权威来源于乡镇长。
  父亲虽然管好几个寨子,但实际上没有什么权。
  第一,不拿一分钱报酬。全保上有报酬的就三个人:保书记,保队副和一名保丁。保书记相当于文书,就是保管一些公文、账簿、户口册之类的东西。保队副相当于民兵连长,有一杆长枪,下属保丁一名,也有一杆长枪。这三个人每月的工资是两半箩筐谷子。保长、副保长和甲长都没有工资,只是尽义务而已。
  第二,土地是私有的,保长除了自己的土地,谁的土地也管不上。
  第三,公粮是县上统一收缴的,保长的责任不过是通知欠缴公粮的户按期缴纳。过期不缴的,自有县里的催粮队,保长只要把欠粮户的家长或主要成员叫到保公所,或者把催粮队领到欠粮户的家门口就行了。公粮不经过保长的手,也就无从贪污作弊。
  第四,保长的另一个任务就是通知征兵,但征兵都有明确的政策界限,譬如兄弟两个都在服兵役年龄,必须有一个当兵,也只能派一个壮丁。没有什么可以这样可以那样的模糊不清的政策空子,保长也就没有任何作弊的可能。
  不过通知村民纳粮当兵,都是得罪人的事情。
  当保长不过是尽义务,白受气而已。
  军阀混战,匪盗猖獗。湘西山多林密。从军事角度看,这是一个特别适合土匪生存与发展的地方。宋代开始,历代政权对于匪患基本上是束手无策。清朝末年,土匪已经成为当地一种显赫的职业了。民国期间,湘西土匪发展到了高峰期。国民政府没有办法,只能请土匪头子当县长,请土匪头儿当国民正规军的营长团长。有个湘西土匪头子正儿八经地当了几个月国民正规军的营长,感觉没有什么卵味道,就带着整个国民正规军的一个营的人与枪,仍然回到老地方当土匪。在湘西,不少土匪代替了地方政权,他们安排村民生产粮食,种植鸦片,然后收取“粮饷”。土匪之所以被称为土匪,是因为他们的武装还不够强大,还摆脱不了被统治阶级消灭的命运。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以来,土匪与政府都是被消灭与消灭的对象,两者之间是对立的,且势不两立。因为土匪干的都是对抗官府的事情,随时都有被官府消灭的可能,所以,做土匪的更需要自强不息,不断地壮大自己。他们维护治安,收取“粮饷”,购买更多更好的军火,他们控制着越来越大的地盘。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章 踩湾入圈(2)
芷晃地处湘黔边境,自古以来就是兵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