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瓷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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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瓷商- 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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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她俩身后,心里的酸楚却难以形容。本来在卢豫海做了大东家之后,她当着陈司画的面提出来,自己跟她换个位置,让陈司画做二少奶奶。卢豫海还懵懂着,陈司画却勃然变色,说什么也不肯,甚至说要是关荷再提这个,她就在卢家待不下去了,干脆让卢豫海把她休了拉倒。等卢豫海明白过来,也是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关荷的提议。在跟关荷耳鬓厮磨的时候,卢豫海再三跟她说,不要再提什么二少奶奶、姨太太之类的,在他的心里,两个太太都是一样的,甚至关荷比陈司画在他的心里更加重要。卢豫海又讲了半天“家和万事兴”、“妻妾和睦,五谷丰登”的话。关荷被他的话打动了,从那以后处处对陈司画赔着小心,抛开了什么大房、二房的礼数。久而久之,连下人们都觉得仿佛她成了姨太太,陈司画倒是二少奶奶了。

公公卢维章去世以后,卢王氏一天天衰老下去,脾气也不如从前那么温和。关荷总是回想起当年伺候她的情形,心里暖暖的,而卢王氏却好像早忘得一干二净了。有次卢王氏无意中提到脖子疼,关荷刚说了句:“我给您揉揉吧。”陈司画就抢过去道:“姐姐不用忙,让广绫去孝顺奶奶。”说着就把卢广绫抱在卢王氏背后,教她去揉。卢广绫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她懂得什么是揉?她知道奶奶究竟是哪里不舒服?可卢王氏乐得欢天喜地,刚揉了几下就让她停下来,生怕累着了宝贝孙女,脖子再疼也不说了。接着她又是夸卢广绫孝顺懂事,又是夸陈司画会教孩子,唠叨起来没个尽头,倒把关荷晾在一旁。水灵在一边气得七窍生烟,回房后好一阵埋怨关荷不懂得讨好老太太。可关荷又有什么办法?人家有孩子,在卢家这样的大家子里,除了生养孩子,还有什么能让一个女人更扬眉吐气,更趾高气扬呢?

53哀莫大于心死(2)

其实,关荷始终不能参透陈司画的真实想法究竟是什么。说陈司画是惦记着名分吧,那次自己主动提出让出二少奶奶的位置,却被她严词拒绝了,可见她并不是贪图名号。可说她不是觊觎二少奶奶的位置吧,她又何必有意无意地拿孩子来压自己,又何必处处不忘在老太太面前邀宠呢?陈司画这么做,无非是要博得老太太的欢心,力压自己一头。难道陈司画是念念不忘当初自己抢先跟卢豫海成亲,坏了她的姻缘?可她现在已经如愿以偿地嫁过来了,自己也情愿让出二少奶奶的名分,她又为何拒绝呢……这样的不解慢慢竟变成了心病,日夜萦绕在关荷的心头。俗话说“心病还须心来医”,自己的心病了,那另一颗治病的心又在哪里呢?这样的事情是没办法对卢豫海讲的,就是讲了,又能如何?无非是徒增两人的愁情而已;而水灵只是个丫头,她也只有陪自己生生气,替自己骂骂人,到头来难过依旧,心头郁结的哀怨更深了。举目四望,身边竟没有一个可以倾诉之人。那颗原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心,如今是两个人来分享,可日子一长,自己怕是连那半颗心也无法留住了。

直到陈司画的叩门声响起,关荷这番无边无际的思绪才被打断。好半天,卢家祠堂的门才开了。一个老仆透过门缝看了看,一眼看见远处的卢王氏,立刻大开了房门,带了哭腔道:“老太太,您怎么来了?”

陈司画正色道:“老太太来看看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他们两口子在吗?”

“在,在,整天都在。”老仆擦了擦眼泪,道,“从住进来,大少爷就没出去过,一年啦。”

卢王氏今天心情不错,一跨进门槛便笑骂道:“你是原来钧兴堂马房的老姚吧?在卢家也干了几十年了,你哭什么!这么大岁数了,大少爷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让你委屈成这样!”

老仆赔笑道:“老太太是拿老姚开心了。我进钧兴堂那会儿,二少爷豫海还满地乱爬呢!大少爷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唉,都不一样啦,大少爷跟大少奶奶整天吃斋念佛,别说打骂老汉我,我还盼着大少爷能发发脾气,跟老汉我说说话呢,哪怕踢我一脚也好啊!这倒好,两口子都跟庙里的石像似的,一天到头也不说一句话。那次我实在憋不住了,故意连着两顿没做饭,可您猜怎么着?大少爷跟大少奶奶连问都不问,硬是两顿饭都没吃!这不是造孽吗……”

卢王氏心里顿时一沉,脸上的喜色也消失不见了。卢豫川毕竟是大哥大嫂的亲骨肉,就算没吃过卢王氏的奶,也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如今听说他们两口子日子过成这样,她怎能不难受呢?老仆或许真的是好久没跟人说话了,跟江河决口一般滔滔不绝:“老太太,您发发慈悲把我调回去吧。在这儿跟蹲大牢似的,自己不出门,还不让别人进来!这都一年了,除了被大少奶奶赶走的那个梁大脓包,您这是头一个进来的活人!您就是让我回钧兴堂养马都行,好歹那牲口还通人性,能跟人玩玩,叫两嗓子呢……”

陈司画黑了脸斥道:“越发没规矩了!有你这样的下人吗?梁大东家是咱们二少奶奶的父亲,你是怎么称呼的?还有,你打的是什么比喻?把大少爷跟马比,你是越老越糊涂了!掌嘴!”

老仆说“梁大脓包”的时候,关荷正站在陈司画旁边,脸色立刻雪白了起来,勉强装作没听见的模样。陈司画偏偏又好像生怕她没听见,故意点了出来。关荷又羞又愤,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上去“啪啪”给了老仆两个耳光,打得老仆捂着脸张口结舌。连卢王氏也没想到关荷的反应竟会如此剧烈,当下沉了脸道:“二少奶奶,你忘了吗?卢家的规矩是东家不打下人!你以前在我身边伺候,我何尝打过你!他的岁数都能当你爹的爹了!”

陈司画忙劝道:“娘,您别生气,姐姐也是一时气极了。她平时对下人可好了!”说着赶忙给关荷使眼色,让她认错。关荷也被自己的举动震惊了,她惶然无措地垂着头,不知如何是好。卢王氏兀自生气道:“二少奶奶,你生谁的气?有气冲你爹撒去!我听人说了,豫川一心要谋大东家的位置,都是你爹挑唆的!我可从来都没认过这个亲家!”说着,怒气冲冲地朝里走去。陈司画一边扶着她,一边带了同情回头看着关荷。关荷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快步跟上。

卢王氏和陈司画走到卢豫川卧房门口,还未进门,就听见里头有人诵经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

陈司画悄声道:“娘,是《地藏菩萨本愿经》。”

卢王氏刚才的气早消散了,奇道:“是啊,我也听出来了。你也读经吗?”

陈司画笑道:“我那个老爹爹,您还不知道吗?听也听会了。”

陈汉章老来信佛,一次跟陈葛氏不知因为什么琐事吵了起来,老两口简直要翻脸了,气得陈汉章差点剃度出家。这个笑话全禹州谁不知晓?卢王氏一笑,道:“就你脑袋瓜灵光!我那个老亲家呀,真是有趣得很!……咱进去吧。”关荷恍恍惚惚跟在后边,听见她们的话,心里越发难受。陈汉章和梁少宁都是卢家的亲家,人家的爹就能给闺女撑腰长脸,可自己的爹除了隔三差五来要钱还债,还会干别的吗?卢王氏刚才一口一个“不认”,现在又一口一个“有趣”,关荷听在心里宛如刀剑攒心,只想放声大哭一场,但此时她却只有把泪水都咽到肚子里去。

53哀莫大于心死(3)

她们婆媳三人进了屋子,多少都有些愕然。屋子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再无别的摆设,桌子上零散地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把裁纸刀、一个小瓷碗,碗里的东西殷红黏稠。苏文娟粗布衣衫,丫鬟打扮,发髻虽整洁,却一点饰物都没戴,正埋头写字。而床上半躺着一个人,黑帕缠头,面如白蜡,气息虚弱,病骨支离。见她们进来,那人的诵经声戛然而止,两目中微光一闪,打了个愣怔,脸上不知是哭是笑,半晌说不出话。他好像看出了来人是谁,忽然扶床下来,给卢王氏作了个揖,继而是左顾右盼,结结巴巴道:“是,是婶子呀。还有俩弟妹,快坐,快坐。”可屋子里哪有坐的地方?他又恍然道:“对,婶子来了,我得跪着。”说着便“扑通”跪倒,叩头道:“婶子在上,不孝侄儿卢豫川给婶子叩头了。”苏文娟如痴似傻地看看卢豫川,又看着卢王氏,这才明白过来,也离座伏地道:“文娟给,给婶子叩头!”

卢王氏三人互相看了一下,眼里都带了泪光。卢豫川和苏文娟久不见人,居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卢王氏上去扶起他们两口,心中酸疼得几乎落泪,忍着悲痛道:“你们起来,起来。”卢豫川和苏文娟携手起来,搀卢王氏坐下。卢豫川仿佛想起来什么,忙跌跌撞撞来到床边,从枕下取出一沓银票,双手举过头顶,跪在卢王氏面前道:“婶子,这是一年来,豫海让人按月送来的红利银子,豫川一两都没动过,请婶子转交给豫海。”

卢王氏强忍悲凄道:“你——这是你该得的,你留着吧。”

卢豫川大惶道:“婶子还记恨我吗?这一年来,每看一眼这银票,我的心就跟刀扎一样。婶子,这不是银票,这是折磨豫川的冤孽啊!求婶子手下留情,放过豫川吧!”

苏文娟只是默默陪着他跪下,并不说话,但从她不住战栗的双肩可以看出,她是在压抑着巨大的悲哀。卢王氏心里一酸,道:“司画,你收了这银票,让豫海替他好好存着。你们跟大少奶奶去隔壁吧,我有话跟豫川说。”

卢豫川闻言竟是一怔,猛地扯住苏文娟的衣袖,慌乱道:“婶子,不能让文娟走,我一刻也离不开她,她就是我的心,我的魂儿,看不见她,我活不了!”

苏文娟的眼泪终于喷涌而出,一边无声地哭着,一边抚着卢豫川的头,温存地哄着他道:“豫川,乖,你别怕,我哪儿也不去,就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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