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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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上-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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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雪神情渐转激动,她双手交握于胸前,喃喃念道:“只求星月之神庇佑我月落族人再也不用受人欺凌,被人奴役,我的兄弟姐妹,再也不用―――”她话语渐低,滴下数行泪水。
  梅影过去将她抱住,也露出悲戚之色:“阿雪,咱们就快熬出头了。教主就是月神下凡,来拯救咱们族人的。他若不是月神,怎能三招内便杀了谷祥?听阿水说,那夜教主为族长报仇,杀华朝贼子,竟是飞过桐枫河的,他若不是月神,桐枫河那么宽,他怎能飞得过?山海谷和梦泽谷的弟兄们看得清清楚楚,现在都把教主当月神一样拜着呢!”
  淡雪依在梅影怀中,泣道:“我知道,教主是月神下凡来救我们的。可他为什么不早两年下凡?那样,我的阿弟就不用被送到华朝,不用做什么娈童,就不用被那恶魔折磨得生不如死了―――”
  江慈坐于一边愣愣听着,“娈童”一词她并不明其具体含义,只是游荡江湖,在市井中流连时曾听人骂过此词。后来在京城相府与揽月楼走了数遭,也听人说过此词。她只知做这个的都是下贱的男人,是被人所瞧不起的,似乎与市井俗人骂人话语中的“兔儿爷”是一个意思,但究竟“娈童”是做何事的,为何要被人瞧不起,她就不知道了。
  她见淡雪如此悲伤,总知这“娈童”定是不好至极,她向来看不得别人痛哭,遂抚上淡雪的右臂:“快别哭了,只要你家阿弟还活着,总有一天,你能将他接回来的。”
  梅影冷冷一笑:“接回来?!你说得轻巧,阿弟被送到了薄云山的帐中。薄云山你知道是谁吗?你们华朝数一数二的屠夫,送入他帐中的娈童没有几个能活过三年的,阿弟现在不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就是教主能带着族人立国,能与你们华朝开战,接回这些族人,也不是一两年能办成的,到时阿弟能不能―――”
  淡雪听了更是放声大哭,哭泣声悲痛深切,江慈被这哭声所感,也忍不住抹了把泪,良久方喃喃道:“当娈童,就真是这么可怕吗?”
  冷哼声传来,院中腊梅上的积雪簌簌掉落,淡雪吓得收住悲声,与梅影齐齐拜伏于地:“小圣姑!”
  轻纱蒙面的女子步入院中,道:“你们都退下吧。”又侧身躬腰:“教主,就是这里,属下先告退。”
  卫昭负手缓缓走进院中,待众人退去,他在院中的腊梅边站定,假面后的目光深刻而冰冷。江慈自廊下望去,只觉白雪中,红梅下,他的身影更显孤单寂廖。
  良久,卫昭方转身进了石屋,江慈跟入,他冷冷看了她一眼,伸手取过案几上的羊毫笔,递给江慈:“我说,你写。”
  江慈不接,斜睨着他道:“要我写什么?”
  卫昭有些不耐:“我说你写便是,这么啰嗦做什么?”
  江慈哼了一声:“你不先说要写什么,我便不写。”
  卫昭眼中闪过恼怒之色,自归月落山以来,从未有人如此顶撞过自己。他强自抑制住,冷声道:“你写一首诗,听仔细了,是:闭门向山路,幽和转晴光,道由东风尽,春与南溪长。”
  江慈心中暗惊,想起那日听到的,裴琰所回之诗“冰水不相伤,春逐流溪香”。心中有了计较,直视卫昭,平静道:“我不会写的,我早说过了,我既逃不了,会留在你的身边。但我绝不会为你做任何事情,也绝不会掺和到你和他的事情中去,你若是相逼,我唯有一死。”
  卫昭闪电般地探出手,扼住江慈咽喉,话语冰冷森然:“想死是吗?我成全你!”说着逐渐用力,江慈渐感呼吸困难,似就要失去知觉,却仍平静地望着卫昭。
  卫昭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难受,这平静而坦然的目光,这临死前的一望,竟象极了姐姐倒地前的眼神。他本就是恐吓于江慈,见她仍是不屈,眼神闪烁,收住力道,缓缓收回右手。
  江慈握住咽喉剧烈咳嗽,待缓过劲后冷冷一笑:“原来神威圣教主最拿手的伎俩便是言而无信,反复无常啊!”
  卫昭反倒没了怒气:“也罢,你不写,我就和你耗着,你什么时候写了,我就什么时候给你解药,让你恢复内力。”说着他取下面具,长吁出一口气,仰倒在石床上,道:“我给你点时间考虑考虑。”
  他前夜飘然渡江,力歼谷祥,为求震慑人心,达到“月神下凡”的效果,不惜提聚了内八经中的全部真气。这种做法固能奏一时之功,却也极为伤身,真气损耗过巨。其后,他又力杀逃敌,护送少族长回到山海谷,召集各都司议事,一剑杀了五都司及他的十余名手下,方才平定大局,实是疲倦至极,这需时刻戴着的人皮面具更是令他烦燥不安。此刻见只有江慈在身边,索性取了下来,躺于石床上闭目养神。
  江慈听到他的呼吸声渐转平缓悠长,不知他是真睡还是假寐,知象卫昭这般内力高深之人,即使是在睡梦之中,也是保持着高度警觉的,自己现在内力全失,更无可能暗算于他。便拉过棉被,轻轻盖于他身上,又轻步走出石屋,拾起先前淡雪扔下的绣绷细看。
  师姐的母亲柔姨绣艺颇精,师姐得传一二,江慈自是也粗通一些。她这一细看,便看出这‘月绣’确是极难绣成,不但要做到针迹点滴不露,还要和色无迹,均匀熨贴,形神兼备,而且看那针法,竟似有上百种之多。
  她想起月落一族,为了这“月绣”不知瞎了多少绣姑的眼睛,受了多少欺凌。而那奢靡至极的相府,那人,他擦手所用帕子,他房中锦被,他的锦袍蟒衫,用的都是此物。若是他知道那帕子上的一针一线都是血与泪,他还会那样随意扔弃吗?
  还有,那“娈童”,究竟是何意思?为何人们会对他们鄙夷至此?为何这积弱的民族,因为要生存,因为要安宁,便要将自己的儿女们送去做这被世人所瞧不起的娈童歌姬呢?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将满桌凌乱的绣绷和绣品收入绣箩,见天空又飘起了片片雪花,扑入廊下,觉有些寒冷,便端起绣箩进了石屋。
  卫昭仍躺在石床上,江慈百无聊赖,又不敢离去,索性寻了一块素缎,定于绣绷上,取过一支细尖羊毫,轻轻画出线条,描出绣样。
  卫昭这一放松,便沉沉睡去,直到梦中又出现那个恶魔的面容,才悚然惊醒。他猛然坐起,将正坐于椅中用心描样的江慈吓了一跳,手中绣绷也掉落于地。
  卫昭眯眼看了她片刻,面无表情:“我睡了多久?”
  江慈这才知道他是真睡,想了想道:“大概有个半时辰吧。”
  卫昭下床:“考虑得怎么样了。”
  江慈拾起绣绷,淡淡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写的,你别想逼我。”
  卫昭心中怒哼一声,却也拿她没辙。这十多年来,从未有女子如此对他,他来了几分拗劲,心中暗道:小丫头,我看你能犟到几时,我就不信,治服不了你!
  他转到江慈身边,见她手中绣绷上用极细的线条画着绣样,端详了片刻,俊眉微皱:“你这是画的什么?”
  江慈面上一红,将绣绷放于身后,低头不语。
  卫昭从未见过她这般害羞模样,以往与她不是怒颜相向便是冷语相对,不由好奇心起,抢过她手中绣绷,再看片刻,冷笑道:“你人长得不怎么样,这画的画也丑得很,花不象花,鸟不象鸟的,倒象是几只大乌龟。”
  江慈脸更红透,呐呐道:“不是乌龟。”
  卫昭邪邪笑着,勾起江慈的下巴,双眸却如冷月般盯着她:“你告诉我你画的是什么,我便让你恢复内力。”
  江慈想了一阵,终还是恢复内力要紧,只要能施展轻功,总能寻到出逃的机会,何况又不是要帮他做什么伤害他人的事情,遂指着绣绷道:“是菊花。”
  卫昭再看一眼,不屑道:“这几朵倒是有些象菊花,可这个,我怎么瞅着象只乌龟,与别的菊花可长得有些不同。”
  江慈怒道:“我说了不是乌龟,是―――”
  “是什么?”
  江慈低下头去,轻声道:“是,是大闸蟹。”
  江慈抬头甜甜一笑:“三爷没听过‘菊花开时秋风高,对江临渚啖肥蟹’吗?这既然要绣菊花,就定要绣只大闸蟹应应景,同时也解解我的馋意。”
  她将手一伸:“我既告诉三爷了,三爷就赐我解药,恢复我的内力吧。”
  卫昭扔下绣绷,戴上面具:“你服的不过是令你昏睡、暂时失去内力的药物,现下你既醒了,十日之后,内力便会慢慢恢复的。”他僵硬的假面靠近江慈:“我再给你时间考虑,你若是想好了,就将那首诗写出来。你一日不写,便一日休想出这个院子!”
  江慈见他出屋而去,缓缓蹲于地上,拾起绣绷,抚摸着那素缎上的画样,凝望着那似是而非的大闸蟹,轻声道:“你爪子多,心眼也多,走路也是横着走,只千万别哪天自己绊着自己了!”
  她坐回椅中,捡起绣针,刮了刮鬓发,忽想起那日晨间坐于西园子替崔亮补衣裳的情景,不由有些担忧:“崔大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是好人,可别被大闸蟹算计了才好。”
  五四、稚子何辜
  平叔正在院门守着,见卫昭出来,附耳道:“光明司的暗件到了。”
  卫昭接过,细阅一番,声音不再冷峻:“小五做得不错,不枉我这些年的栽培。这个人,平叔选得颇合我意。”
  平叔喜道:“那老贼被瞒过了?”
  “嗯。”卫昭睡了一觉,浑身轻松,眼下大局将定,又得闻喜讯,眼中便有了些笑意:“他按时将密报呈给那老贼,一切都很顺利。”
  平叔看着卫昭眼中的笑意,心中喜悦,只觉这十余年来的隐忍奔波,都似有了补偿。眼前似看见另外一张绝美的面容,觉眼角有些湿润,微微转过头去。
  卫昭不觉,思忖片刻,道:“眼下虽然各方面都按我们原先谋算的在行动,但还缺了一方。平叔,这边大局已定,你帮我跑一趟桓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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