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琳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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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琳娜-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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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贪恋猪一样的生活,要把他从猪一般的处境中拯救出来,一定要有权力,而现在却没有;一个人一定要有一条鞭子,而我们变得这样自由了,使得我们突然用律师和模范监狱代替了使用过一千年的鞭子,而在监狱里,还给不中用的、身上散发恶臭的农民吃很好的汤,而且还计算出来给他几立方尺的空气。
    “您为什么认为,”列文说,竭力想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去,“要找到这样一种对劳动者的关系,使劳动产生很高的生产率,是不可能的呢?”
    “就俄国农民来说,永远不能这样!我们没有权力。”地主回答。
    “怎样才能找得到新的条件呢?”斯维亚日斯基说,吃了一些凝乳,点上一支香烟,他又来参加争论了。“对于劳动力的一切可能的关系,都已经确定了,而且是经过研究的,”他说。“野蛮时代的残余,连环保的原始公社自然而然地消灭了,农奴制被废除了,剩下来的只有自由劳动;而它的形式是固定了的、现成的、非采用不可的。长工,日工,佃农——不外乎这些形式。”
    “但是欧洲对于这些形式已经感到不满了。”
    “不满了,正在探求新的。而且多半会探求出来的。”“那正是我所要说的,”列文说。“为什么我们自己不探求呢?”
    “因为这正和重新发明铁路建筑法一样。它们本来是现成的、早已发明了的。”
    “但要是它们不适合我们使用,要是它们并不高明呢?”列文说。
    他又在斯维亚日斯基的眼神里觉察出惊愕的神情。
    “啊,这样我们真要目空一切了,我们居然探索出欧洲正在探索的东西!这套话我听够了,但是,对不起,您知道关于劳动组织问题在欧洲取得的一切成就吗?”
    “不,不大知道。”
    “这个问题现在引起欧洲最优秀的思想家们的注意。舒尔兹…杰里奇派①……还有极端自由主义的拉萨尔②派论劳动问题的浩瀚著作……米尔豪森制度③——这一切都已成为事实,您大概也知道吧。”——
    ①舒尔兹…杰里奇(1808—1883),德国经济学家和政治家。储蓄信贷银行和独立合作社组织的创办人,他认为这可以调和工人和雇主的阶级利益。
    ②拉萨尔(1825—1864),德国小资产阶级社会主义者,“全德工人联盟”的创办人。他以得到政府支持的生产会社来对抗舒尔兹…杰里奇的独立的合作社组织。在这个基础上他和俾斯麦发生联系。“拉萨尔派”在工人问题上和普鲁士君主制度公开结盟。
    ③米尔豪森制度——工厂主多尔富斯在米尔豪森(法国亚尔萨斯的城市)创办的“关心改善工人生活协会”建造房屋,由工人用分期付款的方法购用。多尔富斯的“协会”是带有慈善目的的商业企业。它没有解决,也不可能解决工人问题。
    “我稍微知道一点,不过很模糊。”
    “不,您只是这么说罢了;无疑的,关于这一切您知道得和我一样清楚。自然,我不是一个社会学教授,但是这使我感到兴趣,而且实在的,要是您也感到兴趣的话,您应该研究研究。”
    “但是他们得出什么结论呢?”
    “对不起……”
    两位地主立起身来了,斯维亚日斯基又一次制止住列文想要窥看他的内心深处那种令人不快的习惯,就去送客去了。

    
    列文那天晚上和女人们在一道,感到十分厌烦;他想到,他对于他的农业经营所感到的不满并不是特殊情形,而是俄国的普遍情况;他想到,要调整劳动者对于土地的关系,使他们劳动起来,能够像在他到斯维业日斯基家的路上所遇见的那个农家干活一样,这并不是梦想,而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他想到这些的时候,就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激动。在他看来,这问题是可以解决的,而他应该试着去解决。
    向妇人们道过晚安并且答应了明天再留一天,好和她们一道骑马到皇家树林去游览一处有趣的占迹,列文在就寝以前走到主人的书房里去拿斯维亚日斯基介绍给他的、关于劳动问题的书籍。斯维亚日斯基的书房是一个大房间,四围摆着书架,中间有两张桌子,一张是摆在房间中央的大写字台,另外一张是圆桌,上面摆满了各种文字的新出版的报纸和刊物,在一盏灯的周围,像一颗星的光线一样排列着。在写字台旁有一个抽屉架,上面标着金字,里面装满各种各样的文件。
    斯维亚日斯基取出书来,就在一把摇椅上坐下。
    “您在那里看什么?”他对站在圆桌旁边翻看杂志的列文说。
    “哦,是的,那里面有一篇很有趣味的论文,”斯维亚日斯基说的是列文手里拿着的那本杂志。“看来好像,”他兴致勃勃地补充说,“瓜分波兰的罪魁祸首根本不是腓特烈。原来……”
    于是,以他所特有的明快的语言,他概括地述说了那些新颖的、非常重要的有趣的发现。虽然这时列文一心想着农业经营问题,但当他听到斯维亚日斯基的话的时候,他暗暗问自己:“他心里藏了些什么呢?而且为什么,为什么他对于瓜分波兰的问题会感到兴趣呢?”当斯维亚日斯基说完了的时候,列文忍不住问:“哦,那么怎样?”可是并没有下文。他有兴趣的只是“原来”是怎样怎样。但是斯维亚日斯基并没有说明,而且认为不必要说明,这为什么引起他的兴趣。
    “是的,但是我对那位容易动气的邻人倒非常感兴趣。”列文说,叹了口气。“他是一个聪明的家伙,而且说了不少真话哩。”
    “啊,算了吧!一个隐蔽的顽固不化的农奴制拥护者,像他们所有的人一样!”斯维亚日斯基说。
    “您是他们的头领呀!”
    “是的,不过我是把他们领向另外的方向罢了。”斯维亚日斯基说着,大笑起来。
    “使我非常感兴趣的是,”列文说。“他说的对,他说我们的方法,就是说我们的合理的农业经营行不通,唯一行得通的是像那位温和的地主所推行的那种放债方法,或是索性最简单的方法……这是谁的过错呢?”
    “当然,是我们自己的。可是,说这行不通,这话是不对的。瓦西里奇科夫就行通了。”
    “一个工厂……”
    “但是我实在不明白什么使您那么惊异。农民无论是在物质或是精神方面都处在这样低的发展阶段上,他们对于一切他们觉得新奇的设施都要反对,这是很明显的。在欧洲,合理的经营方法行得通,就因为农民受了教育;因此,我们必须教育农民——就是这样。”
    “但是我们怎样去教育人民呢?”
    “要教育人民,有三件东西是必要的:第一是学校,第二是学校,第三还是学校。”
    “但是您自己刚才说过,农民是处在这样低的物质发展阶段上,学校有什么效用呢?”
    “你知道吧,你使我想起了一个忠告病人的笑话:‘你该试一试泻药。’‘试了,更坏。’‘试一试水蛭吧。’‘试了,更坏。’‘哦,那么,除了祷告上帝再没有别的办法了。’‘试了,更坏。’我们现在也是一样。我说政治经济学,您说——更坏。
    我说社会主义,您说——更坏。教育,——更坏。”
    “但是学校有什么好处呢?”
    “学校供给农民另外的需要。”
    “哦,这正是我始终不理解的,”列文激昂地回答。“学校怎么会帮助农民改善物质状况呢?你说学校和教育会供给他们新的需要。那更糟,因为他们没有能力满足这些需要。加减法和教义问答的知识怎么样改善他们的物质状况,这我始终不明白!前天傍晚时候,我碰到一个抱着婴孩的农妇,我问她到什么地方去。她说她要到女巫那里去;她的孩子有好啼哭的病,因此,她带他去诊治。我就问:‘女巫怎么医治好啼哭的病呢?’‘她把孩子放在鸡笼上面,口里念句什么咒语……”
    “哦,您正好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要阻止她把孩子放在鸡笼上去医治他好啼哭的病,这就需要……”斯维亚日斯基说,愉快地微笑着。
    “啊,不!”列文烦恼地说,“我只不过觉得这种医治方法与用学校医治农民很相似罢了。农民是贫困而且无知的,这一点我们了解得和那个农妇看到孩子啼哭就知道他有病一样确切。但是,学校怎样治疗这种贫困和无知的病,恰恰和鸡笼怎么可以医治好啼哭的病一样不可理解。需要医治的是农民贫困的原因。”
    “哦,至少在这一点上,您和您那么不喜欢的斯宾塞①是意见一致的;他也说,教育可能是更大的生活福利和安适的结果,是像他说的更勤的洗涤的结果,然而并非是由于能够读书和计算……”——
    ①斯宾塞(1820—1903),反动的英国资产阶级哲学家和社会学家。这里斯维亚日斯基是指斯宾塞的文章《我们的教育是正确理解社会现象的障碍》。
    “哦,我居然和斯宾塞意见一致,这倒使我十分高兴,或者相反地,十分遗憾;不过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学校没有用,有用的是一种可以使农民更富裕、更悠闲的经济组织。这样一来,学校就自然而然会有的。”
    “可是,现在在全欧洲学校都是义务的。”
    “在这点上您自己怎么会同意斯宾塞的意见呢?”列文问。
    但是在斯维亚日斯基的眼睛里闪烁了一下惊异的神情,他微笑着说:
    “不,那个治好啼哭病的故事好极了!真是您亲耳听到的吗?”
    列文看出他简直发现不了这个人的生活和思想之间的联系。显然,他的论断会得出什么结论,他是毫不在乎的;他需要的只是推论的过程。而当议论的过程把他引进了一条死胡同的时候,他就不欢喜它了。那是他唯一不欢喜的东西,他总是把话题转到什么愉快有趣的事情上去,这样避而不该它。
    从在路上遇见的老农民所给与他的印象起,那个印象成为这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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