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琳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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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琳娜-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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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先前只知道发生了一件使她非常痛苦的事,她请求我再不要提起那事情。假使她连我都没有告诉的话,她是决不会对别人说的。但是你们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告诉我吧。”
    “我已经告诉过您了。”
    “什么时候的事呢?”
    “我最后一次到你们家里去的时候。”
    “您知道,”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说,“我非常、非常替她难过呢。您痛苦的只是自尊心受了伤害……”
    “也许是这样,”列文说,“但是……”
    她打断他的话头。
    “但是她,可怜的孩子……我非常、非常替她难过呢,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
    “哦,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请您原谅我!”他说,站起身来。“我要走了,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再见吧!”
    “不,再待一会,”她说,抓住他的袖子。“再待一会,坐下吧。”
    “请,请不要再谈这个了吧!”他说,坐下来,同时感觉得他原以为埋葬了的那种希望又在他心中觉醒和骚动了。
    “假使我不是喜欢您的话,”她说,泪水涌上她的眼睛,“假使我过去不像现在这样了解您的话……”
    那种原来以为死了的感情逐渐复活了,抬起头来,把列文的心占据了。
    “是的,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说。“您不会明白的;因为你们男子是自由自在的,样样都随自己选择。你们爱什么人自己总是知道得很清楚的;但是一个女子处在悬而不决之中,带着女性的、少女的羞涩,她从远远的地方观看你们男子,什么话都只好听信——她可能有,而且常常有这样一种感觉,好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是的。假使不吐露感情的话……”
    “不,会吐露感情的;但是只想想:你们男子看上一个女子,就到她家里去,和她做朋友,留心观察她,等着看她是不是您的意中人;后来,当您确信您爱她的时候,您就求婚……”
    “哦,也不完全是这样。”
    “无论怎样说,当您的爱成熟了或是在您所要选择的两个人中间看中了一个的时候,您就求婚。但是人们并不问少女的。我们希望她自己选择,但她却选择不了;她只能回答‘是’或是‘不’。”
    “是的,在我和弗龙斯基两人中间选择一个,”列文想,而在他心中复活了的死去的希望又死去了,只是使他感到痛苦的压抑。
    “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他说,“人会这样选择新衣裳或是别的物品,但却不是爱情。选定了最好……翻来覆去可不成。”
    “噢,自尊心,完全是自尊心!”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说,好像很轻视他的这种感情,因为这种感情比起只有女人才理解的别种感情来就显得很低下了。“当您向基蒂求婚的时候,她正处在一种不能回答的境地。她犹疑不定。在您和弗龙斯基两人之间犹疑。他,她天天看见,而您,她却好久没有看到了。假若她年纪再大一点的话……比方我处在她的地位就决不会犹疑的。我一向就不喜欢他,而结果果然这样。”
    列文想起了基蒂的回答。她说了:“不,那是不可能的……”
    “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他冷淡地说,“我看重您对我的信赖,但是我相信您是误解了。但是不管我做的对不对,您那么鄙视的那自尊心使得我根本不可能想念卡捷琳娜…亚历山德罗夫娜了,——您知道,完全不可能了。”
    “我只再说一句:您知道我是在说我的妹妹,我疼爱她如同疼爱自己的小孩们一样。我也并没有说她爱您,我的意思只是说她当时的拒绝并不说明什么。”
    “我不明白!”列文说,跳起来了。“要是您知道您是在怎样地伤害我呀。这正像您的一个孩子死了,而他们却对您说:如果他在的话会是怎样,他本来可以活着的,您看见他会多么快乐。但是他却死了!死了,死了!……”
    “说得多好笑!”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说,尽管列文非常激动,她仍然带着怅惘而又嘲讽的微笑说。“是的,我越来越明白了,”她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那么基蒂在这里的时候您不来看我们吗?”
    “不,我不来。自然我不会躲避卡捷琳娜…亚历山德罗夫娜,但是我要尽可能使她不看到我,免得她讨厌。”
    “您真是说得好笑得很!”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重复说,含着深情凝视着他的面孔。“那么好,就当作我们没有谈过吧。你来做什么,塔尼娅?”她用法语对走进来的小女孩说。
    “我的铲子在哪里,妈妈?”
    “我说法语,你也要说法语。”
    小女孩试着用法语说,但是记不起法语铲子这个字来了;母亲指点她,用法语对她说铲子要到什么地方去找。这给了列文一种很不愉快的印象。
    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的家里和她的小孩们的一切,现在对他说来,再也不像一会儿以前那样富于魅力了。
    “她为什么要和孩子们说法语呢?”他想;“这多么不自然,多么矫揉造作啊!孩子们也感觉到这点。学习了法语,忘掉了真诚,”他暗自思索,却不知道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对于这事已经再三想过,结果还是相信:即使要牺牲真诚也不能不用那种方法去教孩子们法语。
    “可是您为什么这样急着走呢?再待一会吧。”
    列文留下喝了茶,但是他的愉快心情已经完全消失了,他感到不安起来。
    喝过了茶,他走到门厅去吩咐套上马车,而当他转来的时候,他看见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很激动,面带愁容,泪水盈溢在她的眼睛里。正在列文走到外面去的那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把她今天一天所感到的幸福和她对她的孩子们所抱着的夸耀完全粉碎了。格里沙和塔尼娅为了争一个球打起来。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听到育儿室的叫声跑去看见他们处在可怕的光景里。塔尼娅揪着格里沙的头发,而他呢,愤怒得脸都变了模样,正用拳头往她身上乱打。这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一看见这种光景,好像她的心碎了。好像黑暗遮住了她的生活;她感到她引以自豪的这些孩子不但极其平凡,而且简直是不良的、没有教养的、具有粗暴野蛮癖性的孩子,坏孩子。
    她不能说,也不能想别的事情了;她不能向列文诉说她的不幸。
    列文看出来她很不快乐,竭力安慰她,说这并不能证明有什么不好,小孩们没有不打架的;但是就在他这么说的时候,他心里却想:“不,我对我的小孩们可不会矫揉造作,不会和他们说法语;但是我的小孩们不会像那种样子的。只要不宠坏小孩们,不伤害他们的天性就行了,这样他们就会是很可爱的。不,我的小孩们不会像那种样子的。”
    他告别了,坐车走了,她没有挽留他。
    十一
    七月中旬,离波克罗夫斯科耶约有二十里的、列文姐姐的地产所在的村子里的村长,到列文这里来报告那里的情况和割草的事情。他姐姐的地产上的主要收入来自河边每年春天被水淹的草场。往年,草是二十个卢布一亩卖给农民的。当列文接手管理这地产的时候,他估量这草场值更多的钱,他就定了二十五卢布一亩。农民们不肯出这个价钱,并且,如列文所猜疑的,他们拦阻了别的买主。列文便亲自到那里去,安排了一部分用雇工,一部分用按收成分摊的办法去割草。他自己的农民想尽办法来阻挠这个新的方法,但是事情终于办成了,第一年草场就获得将近两倍的赢利。去年——正是第三年——农民们还在继续反对,但是草却仍然用同样的方法收割了。今年农民按分摊收成的三分之一的办法担任刈割全部的草,现在村长就是来报告草已经割完了,并且说恐怕下雨,他们已经请来管账,当着他的面分配了收获物,一共收集了十一堆作为地主的一份。当他问最大的草场收割了多少干草时,村长回答得吞吞吐吐;他未经允许就那么急急忙忙地把收获物擅自分配了;从农民说话的整个语调听上去又有些异样;从所有这些方面看来,列文觉出这回草的分配里面一定有蹊跷,于是就下定决心亲自到那里去调查一个明白。
    列文在午饭时到达那村庄,把马留在他哥哥的乳母的丈夫,他的一个年老的朋友的小屋里,就走到养蜂场去看这老头,想从他口里探听出割草的真情。帕尔梅内奇,一个饶舌的、漂亮的老头,热烈地欢迎列文,把他所有的工作指给他看,把关于他的蜜蜂和今年离巢的蜂群的一切详情都告诉他;但是列文向他问起割草的事情时,他却含糊其辞,不愿回答。这就更证实了列文的猜疑。他走到割草场去,检查干草堆。每堆恐怕还装不满五十车,为了要揭发农民们的罪迹,列文吩咐立刻把运草的车拉来,抄起一堆运到仓库去。这堆竟只装了三十二车。不管村长怎样竭力辩白说干草有压缩性,它们堆积过久变得干硬了,以及他怎样赌咒说一切事情都是做得对得起上帝的,列文还是坚持己见,说干草的分配是没有经他吩咐的,因此他不能把那干草当作一堆五十车来接受。经过长久的辩论之后,问题方才得到解决,就是:这十一堆按一堆五十车计算归农民接受,而主人的一份重新分配。争辩和干草堆的分配继续进行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当干草分配到最后的时候,列文把监督分配干草的任务委托给管账,自己在以柳树枝作标记的干草堆上坐下,叹赏地眺望着农民的草场。
    在他面前,在沼地那边的河湾上有一列穿得花花绿绿、高声谈笑的农妇们在移动,而散开的干草在淡绿色草场上很迅速地形成了灰色的蜿蜒的草垛。拿着叉子的男子们跟在妇人们后面走来,灰色的草垛堆成了宽阔的、高高的柔软的草堆。在左边,大车在割光了的草地上辚辚地驶过,干草一大叉一大叉地被抛起,草堆一个一个地消失,代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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