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琳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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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琳娜-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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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看不出来;但是我一说,①哩,虽然只是低声地,而这么一说,一切就都清清楚楚了,可不是吗?”——
    ①他是一个傻瓜
    “您今天多么恶毒呀!”
    “一点都不。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两人之中总有一个是傻瓜。哦,您知道谁也不会说自己是傻瓜的。”
    “谁也不满足于自己的财产,谁都满足于自己的聪明。”外交官重述着法国的名言。
    “正是,正是啦,”米亚赫基公爵夫人连忙对他说。“但是问题在于我不能让您任意诽谤安娜。她是那么可爱,那么魅人。假使大家都爱上了她,像影子一样地跟着她的时候,那她有什么办法呢?”
    “我并没有想责备她!”安娜的朋友替自己辩护似地说。
    “假使没有人像影子一般跟着我们,那也不能证明我们就有责备她的权利。”
    这样很得体地奚落了安娜的朋友,米亚赫基公爵夫人就站起身来,和公使夫人一道加入了桌旁的一群,那里正在谈论普鲁士国王。
    “你们在那边说什么人的坏话呢?”贝特西问。
    “卡列宁夫妇。公爵夫人把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描绘了一番,”公使夫人带着微笑在桌旁坐下说。
    “可惜我们没有听到。”贝特西公爵夫人说,望着门口。
    “噢,您终于来了!”她在弗龙斯基走进来的时候微笑着转向他说。
    弗龙斯基不只和房间里所有的人都认识,而且每天都看见他们;因此他带着悠闲自得的态度走进来,就像一个人回到他刚刚离开不久的人群中来一样。
    “我从什么地方来吗?”他回答着公使夫人的询问,说。
    “哦,没有法子,我只好自白了。看滑稽歌剧来哩。我相信我看了总有一百次了,始终得到新的乐趣。妙极了呀!我知道这是有失体统的,但是我看歌剧就打瞌睡,我看滑稽歌剧却可以看到最后一分钟,而且津津有味。今晚……”
    他说起一个法国女演员,正待开口讲点有关她的什么;但是公使夫人,带着戏谑的恐怖神情,打断了他。
    “请不要对我们讲那些可怕的事吧。”
    “好的,我不讲,况且这些可怕的事大家都知道呢。”
    “假使把它当作歌剧一样看待的话,我们就都会去看哩。”
    米亚赫基公爵夫人随声附和着。

    
    可以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贝特西公爵夫人知道这一定是卡列宁夫人,就向弗龙斯基瞟了一眼。他朝门口望着,他的面孔带着奇异的新的表情。他快乐地、凝神地、同时又畏怯地注视着走进来的人,慢慢地站起身来。安娜走进了客厅。照常把身子挺得笔直,眼睛直视着前方,迈着迅速、坚定而轻快的步伐,那步伐是使她和所有社交界的妇人卓然不同的,她几步跨到女主人面前,和她握了握手,微微一笑,而且含着同样的微笑望了弗龙斯基一眼。弗龙斯基深深地鞠躬,推把椅子给她坐。
    她只微微点头作为回答,脸泛红了,皱起眉头。但是立刻,她一面连忙招呼熟人,握了握伸给她的手,一面转向贝特西公爵夫人说:
    “我到了利季娅伯爵夫人那里,原来想早一点来的,但是给留住了。约翰爵士在那里。他真怪有趣的。”
    “啊,是那位传教士吗?”
    “是,他告诉了我们印度的生活,有趣极了呢。”
    由于她进来而打断了的谈话像风吹的灯光一样又摇曳起来。
    “约翰爵士!是的,约翰爵士。我见过他。他非常健谈。
    弗拉西耶娃姑娘完全爱上他了。”
    “小弗拉西耶娃姑娘就要嫁给托波夫,是真的吗?”
    “是的,据说这是完全决定了的事情。”
    “我真佩服他们的父母!据说这是恋爱的婚姻。”
    “恋爱的?您抱着多么陈腐的观念!如今还有谁谈恋爱吗?”公使夫人说。
    “有什么办法呢?这种愚笨的陈规陋习至今还没有销声匿迹哩,”弗龙斯基说。
    “保持这种风气的人可更要糟了。我知道只有建立在理性上的才是幸福的婚姻。”
    “是的,可是这种建立在理性上的婚姻的幸福,一到他们以前不承认的热情爆发了的时候,会怎样常常像尘埃似地消散呢,”弗龙斯基说。
    “可是所谓建立在理性上的婚姻是指那种双方已不再放荡的婚姻。那像猩红热一样——每个人都得害一次才获得免疫力。”
    “那么他们就应当学会像种痘一样地去用人工种恋爱。”
    “我年轻的时候爱上一个教会的执事,”米亚赫基公爵夫人说。“我可不觉得对我有什么益处哩。”
    “不,我想,不是开玩笑,要懂得爱情,人就不能不犯错误,然后再改正,”贝特西公爵夫人说。
    “甚至在结了婚以后吗,”公使夫人开玩笑似地说。
    “改过迁善从不嫌迟。”外交官引用着英国的谚语。
    “正是,”贝特西同意。“人不能不犯错误,然后再改正。您以为怎样?”她对安娜说,安娜嘴唇上挂着一丝几乎辨察不出的坚定的微笑,正默默地听着这场谈话。
    “我想,”安娜说,一面摩弄着她脱下的手套,“我想……假使有千万个人,就有千万条心,自然有千万副心肠,就有千万种恋爱。”
    弗龙斯基盯着安娜,揪着心等待着听她要说什么。当她说出了这些话的时候,他就像脱了险似的叹了口气。
    安娜突然对他说:
    “啊,我接到莫斯科来的一封信。他们说基蒂…谢尔巴茨卡娅病得很重呢。”
    “当真?”弗龙斯基说,皱起眉头。
    安娜严厉地望着他。
    “您不关心吗?”
    “正相反,我关心得很。信上究竟说了些什么呢,假使我可以打听一下的话?”他问。
    安娜站起来,走到贝特西面前去。
    “请给我一杯茶,”她说,停在她的椅子后面。
    当贝特西倒茶的时候,弗龙斯基走到安娜面前。
    “他们给您的信上说了些什么呢?”他重复说。
    “我常想男子们并不懂得什么是不名誉的事,虽然他们嘴里老是讲这个,”安娜说,并没有回答他。“我早就想跟您说说。”她补充说,于是走开了几步,在堆满了照片簿的桌旁坐下。
    “我完全不明白您这话的意思,”他说,把茶杯递给她。
    她瞥了一眼她身旁的沙发,他立刻坐下来。
    “是的,我早就想跟您说,”她说,不望着他。“您做得不对,太不对了。”
    “难道我不知道我做得不对吗?可是谁使我这样做的呢?”
    “您为什么对我说这种话?”她说,严厉地望着他。
    “您知道为什么,”他大胆而高兴地回答,迎着她的视线,紧盯着她望着。
    发窘的不是他,倒是她。
    “这只证明您冷酷无情,”她说。但是她的眼神却表明了她知道他是有情的,而且这正是她之所以害怕他的缘故。
    “您刚才说的那件事情只是一个错误,而并不是爱情。”“记着我禁止您说那个字眼,那可恶的字眼,”安娜说,发抖了。但是立刻她感觉到就是“禁止”这个字眼也已表示出她承认了自己对他有某种权利,而且这样就更鼓励他倾诉爱情。“我早就想对您说这话,”她继续说,坚决地望着他的眼睛,她满脸烧得通红。“我今晚是特意来的,知道我在这里可以遇到您。我来告诉您这事一定得了结。我从来不曾在任何人面前羞愧过,可是您使得我感觉到自己有什么过错一样。”
    他望着她,被她脸上的一种新的精神的美打动了。
    “您要我怎样?”他简单而严肃地说。
    “我要您到莫斯科去,求基蒂宽恕,”她说。
    “您不会要我这样吧!”他说。
    他看出来她这话是勉强说出来的,并非由衷之言。
    “假使您真爱我,像您所说的,”她低语着,“那么就这样做,让我安宁吧。”
    他喜笑颜开了。
    “难道您不知道您就是我的整个生命吗?可是我不知道安宁,我也不能给您。我整个的人,我的爱情……是的。我不能把您和我自己分开来想。您和我在我看来是一体。我看出将来无论是我或您都不可能安宁。我倒看到很可能会绝望和不幸……要不然就可能很幸福,怎样的幸福呀!……难道就没有可能吗?”他小声说,但是她听见了。
    她竭尽心力想说应当说的话;但是她却只让她的充满了爱的眼睛盯住他,并没有回答。
    “终于到来了!”他狂喜地想着。“当我开始感到失望,而且好像不会有结果的时候——终于到来了!她爱我!她自己承认了!”
    “那么为了我的缘故这样做吧:别再对我说那种话,让我们做好朋友吧,”她口头上这样说,但是她的眼睛却说出了全然不同的话。
    “我们永远不会做朋友,这您自己也知道的。我们或者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或者是最不幸的——这完全在您。”
    她本来想说句什么话的,但是他打断了她。
    “我只要求一件事:我要求有权利希望,痛苦,就像我现在这样。可是假如连那也不能够,那么命令我走开,我就走开。要是您讨厌我在您面前,您就不会再看到我。”
    “我并不要赶走您。”
    “只要不改变什么。让一切都照旧吧,”他带着颤栗的声调说。“您丈夫来了。”
    在那一瞬间,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果真迈着稳重而笨拙的步伐走进房间里。
    瞥了他的妻子和弗龙斯基一眼,他就走到女主人面前,坐下喝了一杯茶,用他那从容的、一向嘹亮的声调开始说话,用他素常那种嘲弄口吻讥刺着什么人。
    “你们兰布利埃①的人们到齐了,”他说,向在座的人环视了一下;“格雷斯和缪斯②。”——
    ①兰布利埃原为巴黎兰布利埃公爵夫人(1588—1665)所组织的文艺沙龙,为政治家、作家、诗人集会之处,他们自命为“审美的示范人”,在此泛指充满机智与礼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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