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李哥》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杀李哥- 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后来的几天,既没有批斗也没有审判,像被遗忘了一般,这让我很担心。无聊透了的我发现对面二楼上的三道门从未打开过,也许那种黑和静就是永还不能打开的意思。小马准时送饭来,她把狗肉全省给了我吃。吃了狗肉,我很想要她,她走后我又想要成都女知青。后来的几天,我每天重复着同样的想法,同样的看见,而他们也许遗忘了我,也许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观察、揣摸着我,却迟迟不作判决。
  后来,他们突然在某个夜晚,将我往吉普车上押。他们先用五节电池的手电筒光照定我,好像这样我就无处遁形了一样,然后再由一个人拿手铐铐住我的一只手腕。这个人爬上车,在车上拖动手铐拉我上去。我无意反抗,但他们认为恰恰相反,所以那人用了很大的力气扯动手铐。这种手铐一动便紧缩,灵敏而冷酷的机械力量刀一样切入我的腕骨,我疼得全身发僵。同时有人用枪管猛戳我的后腰,我惊跳起来,头重重磕在车厢上。当我终于全身被汗水浸得冰冷冷坐在车厢右侧的凳子上时,身上的狐臭味浓浓地散发出来。这狐臭味使我心灰意冷,什么话都不想说。
  拿手铐的人将另一个环扣在车厢顶部的铁棍上,挨着我坐下。再上来的两人坐在对面,膝盖上放着枪,其中一个是那女知青。于是,吉普车就在山村夜里,发出很大的隆隆声奔跑起来了。手铐异乎寻常地敏感,甚至可以说是神经质的,车体的每一阵动荡均化作它环扣的紧缩,我身上的汗水一阵阵地流出来。我用另一只手将手铐的链条紧紧挽住,全身绷紧地侧坐着。我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只知道每一阵动荡过后,总要痛出一身冷汗,随着冷汗涌出很浓的狐臭。他们为了克服这狐臭,不停地抽烟。走出不久,女知青捂着嘴要求停车。她跳下车,弯着腰呕吐,另两个跟着跳下去,拍她的背,往她的前额上浇水,同时用最恶毒的脏话咒骂我。
  我心中充满歉意,可是我很累。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他们故意这样颠三倒四地让我的肉体痛苦、劳累,是为了在我放松戒备时找到我的灵魂。他们认为我的确藏有那个灵魂,那个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与“三二案件”沆瀣一气的灵魂。但是在极度的劳累中散发出这种恶臭,也是他们始料不及的。我的确想对那个成都女知青说声对不起,她真的很纯洁,很爱干净。但是我的确太累了,我的歉意模糊不定地和散了架似的处在混乱状态的身体纠缠不清,以至于我怀疑自己就算开口道歉说不定也只散发一股狐臭。人在突然的紧张之后会散发出浓烈体味,而在要死之前会胡乱地打屁。我不知道他们捂着鼻子朝我扑来,究竟能从我身上找到什么?
   。。

杀李哥 3(1)
看来在那“特定的历史时期”——这个词组就像人们通常理解的那样,因为它是特定的,所有人都可以不用负责——我妈的成分不好,而我爸作为很有希望的年轻教师违背潮流娶她为妻,按理说他们曾有过短暂的浪漫爱情吧?可是因为入狱,一切都毁了,出狱后的不振作又令他慢慢输掉了自尊。是这样吗?
  随着天色渐黑,我的视线渐渐模糊在日记簿的棕色封面上。我停止阅读,但不能停止想像。像往常一样,我待在温泉办公室的玻璃门旁边,苦守着桌上的日记本,努力把模糊的记忆还原成清晰的图像。这样的努力要持续很久才有效果。通常我手上无意识地拿着打火机,一旦注意到它,我便把它弄得“当”的一响。这声响在方圆十米内,安静的坐椅、花木之间,显得相当突然。
  四周有非常非常多的黑。尽管星星也不少,但更多的是黑。我留在玻璃上的微弱影子渐渐隐入黑暗,慢慢透出极其纯净的黑以及星星。星星的出现不是为了照耀,而是为了显现古老印记。(这是我爸写在日记本上话,看到星星我就想起这句话。)在这种感觉中我发现乡村夜晚是一次不易觉察的下沉。暮色连带大量的云,从高处降落,压下来。我身处的山谷像一艘船一样变得沉甸甸的,并微微摇晃。它深陷下去,那是没有底的。黑暗,寂静,微微摇晃。
  随后,我看见记忆中的我爸,像个鬼魂一样在漆黑的院子里反复擦拭着他心爱的摩托车。那么孤独,连我妈都不再向他唠叨了。那是一片记忆,除了我强烈的感情倾注其间,没有人到达那里。那里一片黑暗,但摩托车的油箱、镀镍龙头、排气管,流线型的轮廓依然清晰可见,微弱的金属光泽好像夜里渗流出来的油一样。摩托车擦拭完毕,我爸在摩托车旁边拉一把二胡。二胡的声音丝丝缕缕,也许在摩托车的闪光里滑动,也许在旁边的黑夜里将那些莫名的东西缠绕。
  我坐在房门敞开的房间里听着,觉得脸颊上有些发痒。等他从院子里进屋来,一开灯,猛然看见我一动不动地坐在房中,吃了一惊。
  我连忙说:“好听,爸。”
  他习惯性地笑笑,在我旁边坐下,认真地用松香擦拭马尾,回松琴弦,弄得二胡咯吱作响。房间的四堵墙壁洁白无瑕,这无瑕的洁白是真实情况还是我的记忆使然?
  在那间洁白无瑕的房间里,我爸把二胡挂回到墙上。那二胡的棕黑色形状看起来非常逼真地像一把二胡。
  半夜里,挂在墙上的二胡不时响起嗡儿嗡儿的微响,我睡得不甚安稳。次日下午,我爸送我回吉木中学。他的技术还不算熟练,不过,在某些较为平直的路段,他还是痛快地轰着油门挂上了四档。在野猪沟,遇到暴雨。我和我爸扶着摩托车,背风站在路边,被暴雨击打得弓起背部,硬起肌肉。十多分钟后,暴雨停了。刚修的简易公路上土质松软,经暴雨冲刷,很多地方都滑坡了。摩托车走得很困难,我爸将两腿叉在摩托车两侧,时常在将要滑倒时支撑一下。不少路段是我爸一个人歪歪扭扭地骑过去的,而我跟在后面小跑。到了108国道,我和我爸都累出了一身大汗。
  一九八六年七月,我在吉木中学第二次参加中考,此番我怀着农村孩子跳龙门的愤怒倾力一搏,感觉相当不错。中考之后,我带着一本密密麻麻记录着林阿姨母女俩衣食住行的笔记本离开吉木中学,回九道沟老家等待发榜消息。为隐秘故,我现在写日记的风格也发生了巨大变化。我事无巨细地记录,详细描绘,绝不表达自己的观点好恶,好像在作严格的描写练习一样。为了保险起见,日记中林阿姨的名字全用某某某代替。夜里我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阅读。读一小节,闭上眼睛想像一阵,这样我就获得了一种直接将林阿姨带入梦中的能力。
  梦,有点像化学实验课上使用的试管,放进去两种以上的物质,引发燃烧、融合,然后变化出东西。我肯定我就这样进化了。除了做梦,我还试着像夏小那样写了一些诗。做法是将日记上面的一些段落,按照诗歌的形式分行,尽我所能加入比喻、排比以及发音特别的词语表达思念之情。有三种东西被我反复写在诗里:一是林阿姨的美丽,二是她与李天寿的关系带给我的耻辱和忧伤,三是林阿姨林小梅母女俩在一起的情形,令我油然而生的温暖感觉,以及我特别想保护她们的愿望。诗这种短句子的文学体裁,有奇妙的伪装能力,对吧。比如我说爱情,心中所指的是那种难言的隐秘梦境,可是别人看到的却是所谓的高尚浪漫的情怀,没有任何具体所指。我认为诗是最好的伪装。
   txt小说上传分享

杀李哥 3(2)
这个暑假的大多数时间,我都待在自己的房间,从里面插着门,看日记,做梦,把日记中的句子改成诗。我妈如果某天无事可做,会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推我的门。我高声问她什么事,但不起身开门,我妈推了一会儿门,说没啥,就离开了。过一会儿她还要来推门,将前面的情形再重复几次。我引起了她的好奇,吃饭的时候她心事重重地盯着我的脸。有一天她认为我贫血,此后她就每天做韭菜炒鸡蛋帮我补血。
  发榜后,我们得知,我和夏小考上了市立师范学校,林小梅将升入重点高中第三中学,准备考大学。去师范学校报到那天,我和我爸骑摩托车到吉木乡,先到林阿姨家寄存摩托车。除了恭贺彼此的子女学有所成外,我爸和林阿姨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没说话的空隙,他们用大人特有的笑微微心中有数的样子来代替那些无言的东西。这时候,我和林小梅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同时机灵地默不作声,竖着耳朵捕捉他们的细微动静。
  那些是微微一笑、嘴角微微一动、快速一眨眼等等瞬息即逝的动作和表情。
  林小梅对我眨眨眼说:“听说你们学校和我们学校挨得很近,你要来找我玩哦。”
  我说:“当然。”
  我和我爸告辞出门,搭班车进城。渡口市因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开发大型铁矿而建市并飞速发展起来,地处狭长的江谷,平地极少,那些六层或者七层的水泥建筑,大多拥挤在山腰山顶,颇有层次。师范学校、第三中学、教育学院和市立大学集中在一个山头,这里叫学园山,下来的路叫学园路。我们赶到学园路路口时,有师范学校的人打着“欢迎新生入学”的标语,一排化过妆的女生蹲在路边喝着汽水,还有一个很快活的胖子挎着红色小鼓,有人到就敲几声。
  报到登记后,我和我爸被一个男生带往宿舍,在宿舍楼门口遇到夏小。他高兴地问我:“分在哪个寝室?”
  我说:“去了才知道。”
  他说:“那就去401,咱们还住一起。”
  我们跟着夏小到了401宿舍,安置了床铺,我爸犹豫着要不要去拜访我的新班主任。他,习惯性的表情,犹豫着。本来嘛,既然来了,应该去看看。不过,他又觉得一来就登门拜访,有拉关系的嫌疑。他笑微微地但心不在焉地坐在铁架床上磨蹭着,时间被磨了过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