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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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高原- 第2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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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动物活活吃掉,还要吃掉落在肩上的大鸟、跑过跟前的沙狐。所有的狐狸或近似的品类都成了捕获杀伐的对象。她有一阵特别喜欢吃小沙鼠,不是恨它,而是它的妩媚与柔弱激起了特殊的杀戮欲望:所有妩媚的东西都可以勾起危险和痛苦的记忆。小沙鼠的血烫烫的,流在手指上,她总是缓缓地、一点一点吮净舔光。多么甜啊,她咂着嘴,心里有一种极大的满足。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荒原纪事(62)

    离开大神也不全是坏事。她发现自己的欲望被全部解放出来。很久以来,她都是为一个独夫克制自己,忍受死亡一样的禁欲滋味。现在一切都好了,想怎样就怎样,只要是强劲的雄性,不论人神畜类,都能让她胃口大开。现在要找一个像样的神越来越难了,他们当中的一部分知道了大神的厌弃,对她不敢接近;另一部分则对她臃肿丑陋的身体不感兴趣。她为了吸引他们,一度曾将两个巨大的乳房尽数袒露,并且别出心裁地环绕*描上了大丽花瓣,并在四周画上了一些小鸟图形之类。这会引起他们的好奇,但看过了也就看过了。她一个人时难过得哭了几次。当她来到水边,立即被水中映出的模样惊呆了。真是可怕啊,一张大脸像牛腚,一双眼睛像铃铛,嘴唇乌紫发青。她伸手捂脸,手上的青筋就像麻绺一样交攀着。她对着河水泣哭,每一滴泪都是混浊的。她骂着粗话,骂着天上的一颗大星。她从来以为那颗大星就是某个家伙的标记。她只是不说他的名字。

    让她最恨的一件事是大神把自己贬在了一片荒山里,却把一片如花似锦的平原赠给了另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叫“合欢仙子”。这片平原的南部是一溜黛色山影,好比它的一个美丽镶边;平原土地肥沃,稼禾茂盛,林木葱茏,百兽喧腾;最令人羡慕的是它北部的大海和海中的岛屿,那真是一处仙境啊!就是这么美妙的地方,那个得宠忘形的合欢仙子竟然没有光顾几次,更不要说好好消受它了。这个女人当然是偎在大神身边享用更好的东西。煞神老母知道那个女人一旦落到自己手里,就会像吞食一只小沙鼠一样,咯吱咯吱几口就将其咽下去了。

    也就在这样的日子里,乌坶王与煞神老母见面了。两个人心事相同,怨恨相似,一拍即合。最初煞神老母为了笼络他,同时也为了难以遏制的欲望,直巴巴地提出了同欢共眠的建议。乌坶王大出所料地长叹一声:“这事儿要在前些年还马马虎虎,现在不行了,现在我让大神气煞了,已经办不成这种事儿了。”煞神老母为之叹惜。作为补救,乌坶王将随身带来的酒让她饮了几口,结果她马上嚷道:做梦也想不到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美酒!乌坶王说这个好办,只要你能和我一块儿做成什么,我会让你一天到晚喝这样的酒,还会让我身边的一个绝能之人——这人叫“老酒肴”——每年里专程赶来为你酿酒!煞神老母问他最想做成什么?乌坶王手指北边的平原:“你把它的边边角角弄给我一些也好啊!”煞神老母闭了闭眼,最后说:“这事嘛得慢慢想法。我愿帮你办哩,不过这得一点一点来,太急了不行。”“你用什么法儿?”“嗯嗯,这就是我的事儿了。咱们这么着吧,咱俩订个契约。”

    煞神老母和乌坶王合计了几天,最后订下了契约:某年某月某日约定,这边把一片平原上的河流、沃土、大海、林子、百兽、花丛、草地,分期分批地偷给乌坶王;作为回报,乌坶王要赠酒十石,并于每年八月把老酒肴遣来酿酒;事成之后,乌坶王还要把煞神老母接到焕然一新的领地里,赐她“国母”之号。

    回头是岸

    1

    我在黑屋里苦苦忍受,真像踏在了一条地狱之路上,这条路是这么黑,除了恶鬼魑魅之声,再无其他生迹。一个人只要来到这里,就要忍受蹂躏,不能存有任何奢望和幻想。“不说不要紧,来吧。”有人挤一下眼,旁边的人就一个箭步冲上来,把我的腰带刷一下抽掉,扭着我的胳膊推到了一盏大功率灯泡下边。那个小小的空间只有一点五平方米左右,我在锃明瓦亮的大灯下汗流如注。渴,头疼欲裂,想站一站都不行,腰快要断掉。这样一会儿人就垮了。审问的人还是那几句:“你们是怎么发出集合令的?当时是几个人?”“跟你一块儿密谋的还有谁?他们全跑不了——有人已经交代出来了!你说吧!别想蒙过去。”“这个案子太大了,最后会吓你一跳,谁也救不了你,除非是自己争取宽大!”我从未认为主要责任在村民一方,他们是天底下最可怜的自卫者。我说过了,然后一声不吭。解释已经变得多余。是的,我对眼前这些人没有幻想。我惟独不能忍受的是强烈的思念和牵挂:想那些逃脱的朋友,想小茅屋的人。我知道这里已经封锁了消息,我现在的处境谁也不知道,外面的人真的救不了我。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荒原纪事(63)

    就这样一天天熬着。不知是第几天的一个上午,突然有人让我快些收拾东西,而且口气不再那么凶暴。哪里有什么东西,我只是等待着。几个穿制服的来了,他们说话的口音不是当地人,瞥瞥我,把我半推半引地弄到一辆警车上。“去哪儿?”我问。几个人绷着脸不吭,直到车子上路了才说一句:“回城里。你的案子移交了。”然后不再吱声。

    车子开了接近五个小时,没有停过一次。我一路都琢磨着“移交”二字,搞不明白。这一次车窗上没有遮掩,一路的景物让我猜测和辨认,最后终于知道了它正在驶向哪里,它在回城啊!我心里叫了一声:“回家了!”我脑海里迅速推演了一番,认为肯定是有人将我的信息透露给了家里人——他们震惊之余会担心和愤怒,特别是梅子的父亲,一定在发过一阵大大的火气之后再做点什么,他会施以援手的。我想不出事情还会有其他的解释。

    押车的人表情木木的,从他们脸上看不出什么。果然,车子一直开到了那座都市,七拐八拐进入一处院落。这儿来来往往的全是穿制服的人。我明白,自己不会被径直送回那个小窝的,世上不会有那么便宜的事。

    我被一个胖胖的人领到一个单独的房间里。有人送来了一杯水——不,是茶!这些天来第一次喝到茶,我把它一口气全喝光了。胖胖的人等着我喝完,然后就慢悠悠说了起来。他的大致意思是:你参与的是一件蓄谋已久的恶性案件,该案件已经震惊了全国,甚至很快就会影响到国外;直接和间接的经济损失是一个吓人的数字;主要案犯还没有归案,但他们最终一个都跑不了,通缉早就开始了……“而你,”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从一旁的抽屉里摸出一个蓝色的夹子,翻开,拍拍,“你是他们当中的一员,虽然不是主犯,但问题仍然十分严重……”可能就因为回到了自己的城市吧,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大着胆子插了一句:“我不严重,我甚至一直在阻止……”对方抬起头看我一眼。我觉得他的脸上有一丝不难察觉的笑容。这种笑没有恶意。还好,这家伙总算还有点幽默感,这就好。他继续翻着夹子,说下去:

    “在整个案子没有侦结之前,你还不能说完全没事了,就是说……”

    我的心重重地沉了一下。我想喊一句,可是这次忍住了。

    “你还要从头讲清楚,不要因为我们把你从那些人手里救出来,就觉得自己没事了,一清二白了。最后会有一个结论的,这不是你、也不是任何人可以决定的。”他这样说时,面容明显地变得较前严肃多了。

    我终于明白过来:前一段自己真的是被集团保卫部非法拘禁的,他们那些人在私设公堂!是的,公安部门获知消息以后把我解救出来……我心里一阵感激,忍不住说:“这,当然是……可是我……我没有参与——这也不是一次暴动,而是农民在暴力面前的自卫,你该知道他们没有任何办法!我们……”

    他不耐烦地打断我:“案件早就定性了。这也不是你为别人辩解的时候,你能保住自己也就不错了!”

    “可是他们非法拘禁、折磨和关押了那么多人……”

    “这些自然都会处理。你还是多考虑自己的问题吧。”

    我心底有一万个声音在反抗。可是我终于不再吱声。我早就明白辩解是多余的。剩下的只有观察和等待。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荒原纪事(64)

    他把夹子重新放回了抽屉里,抓起桌上的电话:“喂喂,嗯,可以了。”放下电话他开始吸一支烟,眯上一只眼:“经研究决定你可以回家去住——但仍然要接受我们的讯问。这是一种宽大处理,也是一种刑责方式。你下一步要做的是……”

    我听得确切并马上感到兴奋的只有两个字:回家。

    2

    我被告知将在天黑前回家。这之前是谈话、填表格,并被再一次强调:在讯问没有结束前不准出城,就是离开城区一步都要报告;需随时接受讯问和笔录。天哪,我想这可能就等于“取保候审”吧。但不管怎么说,我终于还是被他们救出,从最黑的地狱挣扎出来了。

    一出门时看到蓝天绿地,那种崭新的、恍若隔世的感受会让我一直记住。这种心绪他人无法体味,我也难以道人。屈指算来,我仅仅在小黑屋中待了一个星期,可这已经让人终生难忘。

    回家后一切都清楚了:曾有陌生人打来了电话;不久茅屋里的四哥也设法找到了梅子……当然是她的父亲把我打捞上来……梅子一见面就掀我的衣服,想看我身上有没有伤痕——没有。她放心了,问:“那些人说你参与指挥了一场大乱子,你们领一帮暴徒砸了集团、化工厂,又开始砸矿区……”她的一对杏眼瞪得溜圆。我渴得嗓子说不出话。我摇摇头。

    怎么说呢?从头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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