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不说话。
真是……十分难得看到小和尚吃瘪，李程有点得意，“哈哈，感情你跟我学字是为了偷看啊？嗯？偷吃？”
小和尚笑道：“对啊，偷吃。”
对啊，偷吃？怎么觉得怪怪的？
李程合了折扇，“你怎么看那些个书？诶，你作业都写不完还有空去看那些个书？”
“大师兄说，要劳逸结合。再者，师兄你都看了我怎么就不能看了？大师兄都说了，那些个书，让我要看的自个儿去拿就成了。”
“啧，你大师兄可待你真好。”
“子成师兄待我也好，除却不好的都很好。”
“……”
李程看着静凡日渐俊朗的眉目，突然觉得这小和尚……早就不是那天绕在自己脚边呆傻可爱的小和尚了，人说女大十八变，男人又何尝不是呢？这小和尚是日日在变，越长越大越长越俊，这俊朗的小和尚却说，这辈子都不会出这个日日与和尚佛尊相伴的寺庙。
真是……可惜了。
“什么叫除却不好的？我哪里有不好的地方了？”说着便又拿扇柄在小光头上一敲。
“你瞧你瞧。”小和尚护着自己的头，“大师兄说我越发的笨了，肯定是被子成师兄打的。”
李程撇嘴，“你大师兄才笨呢，每次化缘回来都只有那么稀拉拉的一点银子。”他突地眼前一亮，纸扇对手一敲，“我带你出去化缘吧？”
小和尚眨眨眼，因为脸张开了，他眼睛没有早些年那么大，却依然是亮晶晶的，“这不行，师傅和师兄都说了，我不能出去。子成师兄想下山了？挺好的。”
“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听话了，你那么听话，我是不是应该表扬你一下？就把那本指南录抄了个几十遍？”
李程想不就是去化个缘么？恩威并施总能成的。自个儿也确实是好久没有出寺庙的门了，快跟这些臭和尚一样臭了。
小和尚笑笑，点了点头。
所以最终李程还是十分难得的下了趟山，正逢家里头出了点事儿，等再处理完再回山已经是一年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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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转 其终
物是人非，大约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了。
李程想到过，他回寺庙的时候，大概那些个和尚们又老了一岁了。最大的师兄也该上了三字头，奔四去了；最小的那个，应该是眉眼完全长开，越发的俊朗了。
他是猜对了，完完全全的猜对了，完完全全。
寺院还是那个寺院，一砖一瓦，除却了岁月的痕迹，其他都没有变过；寺庙仍然是香火不足，靠的是自给自足；佛像仍然是被几个师兄弟擦得纤尘不染……
老和尚依然是闭关不出，李程就坐在了门前，静静地待着。
这样也好，他可以慢慢的消化，消化这个不可能的消息。
可是老和尚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李程才坐定不就，门就从里面打开了，老和尚也依旧是那个老和尚，光头、没有胡须，甚至……眼角的皱纹都没有增加。
李程看着这样的老和尚皱了皱眉，之前明明有很多想问的，却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他静静地看着老和尚，老和尚就也就这样静静地和他对视。
一群野雀唧唧喳喳从院墙的一棵树飞到院外的林子里去，过去之后又是一片宁静，静的能听见风吹落叶的声音。一种苍茫感油然而生。
李程抖了抖嘴唇。
老和尚捋了捋胡须，他道：“我知道你心里疑惑，静凡去了，你若还是有疑问，便下山吧，翻过对面那座山头，去往天洪国，去那里的桃花源，那里有你想知道的一切……阿弥陀佛……如果那时，你还想当个和尚的话，那便回来吧，我替你取个佛名……”
李程抿了抿嘴唇，复又颤抖着张口，如此一开一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如老和尚所说的下了山，去了天洪国，花了一年的时间发了疯似的寻找桃花源。
你越发急切的想要找寻一样东西的时候，却越发找不到。李程自然也是没有找到，他在天洪国的一个临江小镇上定了居，跟着镇上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渐渐地就沉迷在了这俗世的生活里。
那些日子，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比如说，小和尚也并不是突然就病逝的，想想凡人家哪里会把养了那么大的，摸样还那么俊俏的孩子带入佛门，必定是先天有疾的；想想那些日子静凡越发的渴睡，据说很多药都有催眠的作用；想想那些日子小和尚周围的人都越发瞌睡了，小和尚却精神好了许多，这便是回光返照了吧……细想的话还有很多，可是如今想这些有什么用呢？
斯人已逝。
他的小徒弟。
不知是什么时候起，萌生了这样一种奇怪的情愫。他起初还只是会在闲暇的时候，想想那张陪伴了他度过许多个寂寞的日子的俊脸，直到某个帮衬着弟弟恢复祖业的夜晚，梦遗对象变成了小和尚，他突然明白了。
死赶慢赶帮着弟弟成了事儿，回来却听大师兄说，静凡在半年前去了，就连尸骨……都已经凉透了。
这件事谁也不怪，甚至他也不怪他自己，这是命，这就是命，小和尚的命，还有他的命。只是他不甘心而已，只是他……还因为老和尚的一句话存着一点希望而已。
老和尚料事如神，他这么说肯定有道理，不是有个转世的说法么？小和尚肯定是转世了……
他抱着这样的心态来到桃花村，却在一次次的失败中清醒：老和尚大概是不想自己跟着小和尚去，所以在安慰自己吧。
斯人已逝……不复返。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李商隐《无题》）
“前些日子，胖小子在这儿钓到的肥鱼？这不是唬人么？真当我老了，好骗啊……啧啧。”
李程拍了拍牛背，老牛“哞哞”闷哼了几声，一扬脖子，用角顶着就牵着李程打了个转。
“哟呵，死犊子，连你都欺负我哪？”李程一甩手，把大斗笠扣在牛角上，老牛眼前一下子黑了，慌忙乱顶，直接的就撞到了李程，后者就直接栽在了那条，一看就不像会有肥鱼的小溪里，水湿了身。
“哎哟……屁股，疼死了诶……”李程皱着眉干瞪着那头老牛，老牛“哞——”长啸一声轰然倒地。
原是那水里爬出来一条浑身漆黑的蛇，大约是咬在了老牛的身上。
村里的老人家常说，万物啊……皆是有灵性的，世界讲求的大义他们或许是不懂，但是他们会行动。就是那种典型的实践派。
当日从屠夫手下买下这头老牛，李程只是图了个便宜，买下来后也并不是好吃好喝的供养着的，饶是如此，老牛还是救了他一命，不知是真有灵性还是纯粹的巧合。
那条黑蛇还是吐着信子打量着老牛旁边的这个人。
蛇不大，只有一臂长短，两颗獠牙却异常的长，微微内卷、隐隐发黑。
看来刚才对付老牛的那一下，没有让它出尽全力，这可麻烦了。
李程好生后悔，不该听信隔壁那胖小子的话，这下可好，丢了牛，还马上就要丧命了，也不知道是否会有人给自己收尸。
他脑子里转过了好多些点子，却无一能用。那蛇紧紧盯着他，只要他敢动一动恐怕就会扑上来，死，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了。
不想，未多久，那蛇却自己离开了。而本来倒在一旁的老牛也突然间就不见了。
李程已然过了相信牛鬼蛇神的年纪，可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事……
他整了整衣襟，跪在了小溪边，深深吸了口气，“多谢神仙大人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他日倘若先君有命，在下自当竭力……”
李程忽的停了下来，因为他听到了一声轻轻浅浅的笑声。
恍若隔了千百年，他却依然记得这个声音。
他试探道：“静凡……？”
“子成师兄。”
李程马上转过头，但见一牧童打扮的少年骑在一头老牛身上，手里牧笛短短，面上笑脸盈盈。
一个长得十分水灵的牧童。
却不是他的静凡的模样。
对方唤道：“子成师兄。”却分分明明是静凡小和尚的声音。
李程哆嗦着嘴唇，不敢置信的看着对方。“你是……静凡吗？”
对方但笑不语。
李程跑上前去，妄图抓住对方，却因为老牛往后一退，扑了个空。他挪动了下嘴唇，发出了一种奇怪的腔调，“静凡……”
“师兄……许久不见……”
“静凡，终于又见了，这次我哪儿也不去，你也不要走了，可好？”
静凡嘴角一弯，摇了摇头，“师兄，还不到时候……”
“为什么？带我走……独活在这世上好生寂寞……”
“师兄，我在这世上的时日不长，未能细看这世上的一草一木，你代我看看，可好？他日你我再见，也好告诉我……”说着，身形开始已经如雾飘散了。
“不好！静凡！你自己看，我不帮你看，你自己看！别走！”他嘶哑地吼着，疯狂的抓着……雾气，直到雾迷了双眼，泪水氤氲了眼眶。
李程没有让泪流下来，静凡是真的死了，静凡的意思是想他珍惜这个世界、好好活着的。
静凡骑着的是他那头，从屠夫手上抢下，背上有一道疤的老牛。
老牛是有灵性的，就让老牛陪着静凡吧……他想。
可是……静凡啊……你有没有想过……在这孤独的世上，谁来陪我呢？
看那一草一木，那一草一木怎么有你一半的好？不、他们怎么可以和你比……
是你帮我销了寂寞，却让我得到了更深的寂寞，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没有你的世上，于我只能是煎熬。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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