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鸠》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斑鸠- 第1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没有理由这么嚣张,至少不该把自己当成这里的土皇帝。
  杨作恒愣怔了一会儿,像是不明白我的意思,不等我讲完,他就对着外屋喊王主任:“你马上给我找一个灯塔工,”他对站在门口的王主任说,“这个人是会长,守灯塔太委屈人家了。”
  王主任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看看我,再看看杨作恒。
  “照我说的办,”杨作恒说,“劳保用品收回,工资给发到月底,咱们公司不亏待‘工人阶级’。”
  岳宝瑞忙过来劝解,他管杨作恒叫大哥,说:“大哥,怎么会是这样,李会长……小李还年轻,他也是为了工作。”又向外推王主任,一派息事宁人的样子,“没事了没事了,你先出去吧。”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风从北方来(2)
“我的工作是县里安排的,”我说,“你没有权利这样对待我。”然后我把岳宝瑞散落在桌子上的徽章收进包里,径自走了。
  晚上我把这件事汇报给孙晋。孙晋说现在刚开展工作,下面还不重视,中苏友好是当前的头等大事,任何诋毁中苏关系的行为都是不允许的。我说工作我可以不要,我实在无法忍受他这样对待我。
  “他说了不算,”孙晋说,“船务公司不是他个人的,主要的股份还是县政府,县里利用他,是冲他的航海经验和业务网络。这个老杨,还是船长脾气,那些话要是传出去,他得坐牢。”
  我说我可没想把人怎样,赶在那儿了,谁也不会让步。孙晋说以后咱们得讲究点工作方法,既然协会是在县委领导下工作,就以县委名义发个通知,老杨理不理解都得执行,他不光得入会,还得让他当小组长,在你的领导下工作。我说他劲儿挺大的,让他入会恐怕不行,再说咱们发展会员第一条原则不就是自愿吗。
  “这事由不得他。”孙晋说,“领导不入会,往后还怎么开展工作,自愿也得分对象,他不享受自愿的原则。”
  孙晋又问我还剩多少徽章,我说只是灯塔发下去几枚,另外还被杨经理扔了一枚,现在还有四十五枚。
  “这个老杨啊,”孙晋笑道,“他对苏联人有成见,上次哈中尉去联系运豆饼,他态度就不对头,这次又在公开场合胡说八道,他也不怕惹出乱子。明天我就过去,得敲打敲打他,让他住嘴。”
  我说他一上来就发火,让人措手不及,也许是因为事先没跟他商量。孙晋告诉我,杨作恒吃过苏联人的亏,光复那年秋天,恒丰公司有两艘船跑釜山,被苏联军舰当成日本船击沉了,那以后,提起苏联人他就来气。“死了十二个人,”孙晋说,“老杨差一点儿就倾家荡产了。”
  第二天岳宝瑞来找我,他不敢看我,低着头一个劲抽烟,好像我是一具没被救活的尸体。“老家伙盐酱不进,我就差磕头求他了。”岳宝瑞沮丧地说,“昨天晚上你嫂子又过去了,还送了黄酒……”
  我说别再让嫂子去了,咱们犯不着去求他,船务公司又不是他家的。我告诉岳宝瑞,事情已经解决了,杨作恒没把我怎么样。“至于他说的那些话,”我说,“就当咱们没听见,传出去杨经理会有麻烦。”
  “那老家伙是一根筋,其实他人不坏。”岳宝瑞说,“我真佩服你,在船务公司,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可能有些过分,”我说,“他也有些过分。”
  “这是现在,要搁到以前,他还扇人耳光呢。”岳宝瑞说,“船上的规矩,都时兴扇耳光,他也是打水手那儿让船长扇出来的货。”
  两天以后,中苏友好协会船务公司分会正式宣布成立。分会下设灯塔、码头、船队、修船厂和后勤五个小组,第一批会员由原计划五十增加到一百三十人,以至于不得不差人去县里索取徽章。县中苏友好协会会长孙晋出席了成立大会,他先讲社会主义阵营的巨大成功,以及中苏友好的深远意义,然后又极力赞誉公司经理杨作恒同志,说他“不遗余力地支持分会筹建工作”,并且还能不顾工作繁忙,亲自担任分会后勤组的组长,为促进中苏友好“做出了应有的贡献”,把主席台上的杨作恒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后来便是颁发徽章,分会组织委员岳宝瑞走上主席台,鼓足勇气把杨作恒扔掉的那枚徽章又给他戴上了。要说杨作恒真是不够大度,戴上徽章以后,立刻噤若寒蝉,就像披枷戴锁的囚犯一样可怜兮兮的。。 最好的txt下载网

风从北方来(3)
我听见孙晋小声问杨作恒:“你不说两句吗?”
  杨作恒说:“我就不说了吧。”
  “还是说两句吧。”孙晋依然和气,但意思是不容商量的,“表个态,便于分会工作。”
  于是杨作恒清了清喉咙开始发言,他对“有幸”成为会员并“荣任”小组长感到“由衷的高兴”,表示要在李会长的领导下,再接再厉,做好分会工作。一旦放开了,便又能觉察到他反苏的本质,他在后来的发言中大放烟幕弹,说是一切工作都得给协会让路,即使船不出海,码头关闭,也不能耽误了协会的工作。孙晋显然发现他越说越离谱,于是纠正说协会的性质是一个相对松散的社会团体,在会务工作安排上要分清主次,以不影响公司正常工作为宜。
  在接下来的“中苏友好宣传周”里,南台戏院更名为“友好剧院”,正仁街更名为“友好街”,原“贺记洋服店”的当家裁缝独出心裁,他废掉沿用了三十年的老字号,挂出“普希金洋服”的招牌,并赶制了一批布拉吉和哥萨克卡其布军便装,结果连橱窗里的样品都被抢购一空,据说现在送去面料,要排到秋天才能拿到成衣。贺记洋服店起头,便有东施效颦者跟着凑热闹,于是唐河街里又有了“彼得饱”饺子馆和“屠格涅夫”肉店。
  唐河人的想象力引发了外交争议,哈达耶夫中尉找到友协,对发生在唐河的一系列“有损苏联形象”的现象“深表遗憾”,于是孙晋又以县商业科的名义下发了一份题为《 关于唐河城乡各工商业户更改铺面名称暨对已改铺面名称重新审查之规定 》的通知。好人孙晋起草的通知用语温和,缺乏整饬力度,某些地方甚至让人不知所云,如谈到乱改店名的现象时他写道:“足见中苏友好深入人心,可喜可贺。”简直像是鼓励了。最严厉的措词也仅仅是“有碍观瞻”,“恐致误解”。发出这样的通知显然不会有什么效果,后来还是各部门联合检查,摘了几十块牌子在教堂广场放了一把火,才算弥补了哈达耶夫的“遗憾”。
  宣传周的中心设在教堂广场,菜市场临时迁到广场东南角。教堂门前搭起席棚,举办中苏友好大型图片展览,我为这个展览写的解说词,得到了孙晋的极力赞赏。即将毕业的罗苏维被抽调出来担任解说员,她那略带沙声的嗓音极富乐感,远远听起来非常美妙,我写的解说词被她掌握得恰到好处。罗苏维用她那极有特点的声音向唐河人展示远在北方的另一个世界:一望无际的乌克兰麦田,收获甜菜的集体农庄,小山一样的康拜因,高加索的油气田,在克里米亚度假的勋章获得者,以及装有电灯电话的平民住宅……教堂广场整日里熙熙攘攘,人们为“苏联老大哥”的成就欢欣鼓舞,通行的说法——这些也是整个社会主义阵营的成就。
  在图片展筹备过程中,哈达耶夫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为我们提供了大量资料,还专程跑了两趟旅顺基地,找来几部电影拷贝,在南台戏院(现改为友好剧院)放映,以增加人们对苏联社会的了解。基辅大学历史系毕业的哈达耶夫具有良好的文化素养,通常他都在图片展览现场,彬彬有礼地与参观者交谈,回答人们提出的各种问题,很随和的样子。他惯于用“中国兄弟”泛指一切参观者,但兄弟之间也有很多忌讳,如海参崴必须是符拉迪沃斯托克,库页岛必须是萨哈林岛,否则,哈达耶夫便要“遗憾”。

风从北方来(4)
这期间有一件事对我很重要。大概是宣传周结束的前一天吧,我在展览现场和罗苏维谈论中国古典文学,那天心情不错,谈起来滔滔不绝。我拿《 聊斋志异 》与《 阅微草堂笔记 》进行比较,认为蒲松龄谈狐说鬼都是好文章,而《 阅微草堂笔记 》就等而下之了,大学者纪晓岚实在不该去弄那些小故事,让自己露怯,据我看,那些讲给皇帝听的小故事干巴巴的,通篇是臆造的瘢痕,一看便是说瞎话,也就唬唬不出宫廷的皇上。我不知道罗苏维听懂了没有,她专注地望着我,或莞尔一笑,说:“是吗?”我受到鼓励,越发兴奋起来,索性又拿法国文学胡说一通。后来便有一个人坐到我旁边的椅子上,他偏着脑袋听我说话,还不住点头,显出十分虚心的样子,似乎我的交谈对象不知不觉已经转移到他那边去了。后来发现他在记录,这就有些不对劲了,我讲得再精彩,也属于即兴发挥,他这么偷听让人很不舒服,何况他还要记下偷听的内容,于是我停下来,斜睨了他一下。那人赶紧站起来跟我热烈握手:“吴朝暾,《 唐河报 》的记者。”那人提了一下斜在肩上的皮带,便有一个照相机被提到胸前,“您就是李广武同志吧,如果方便,我想和您谈谈。”
  我正讲得起劲,被他横着插进来,感觉有些扫兴,耐住性子问他想谈什么。吴记者说他正在办一个叫“唐河英雄谱”的栏目,想找一点“素材”。“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吴记者说,“李同志是唐河第一个一级战斗英雄。”
  “你们搞错了。”我说,说完自己也吓了一跳,我努力镇定下来,“写唐河英雄,你该去找土生土长的唐河人,他们才能代表唐河。”
  “李同志真谦逊。”吴记者摘下肩上的相机,不由分说便给我拍照,闪光灯闪了一下,他说老李你别动,配合一下,便换个角度又拍了一张。“你刚才讲得真精彩!”吴记者收起相机,搬一把椅子坐在我对面,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