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与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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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与迷醉-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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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30年夜(1)
几个人将毛毛带到民兵值班室里,问毛毛怎么回事,毛毛只是哭,不肯说,直到金大良又要没收他的弹弓,他才慌了,说不是他要打的,是别人让他打的。金大良就问是谁让打的,毛毛说,米小刚。大家听了更吃惊了,金大良说,你没认错吧?毛毛说,跟你为杀猪打架的那人,怎么会错?金大良说,那一定没错了,可他要你打灯干什么?毛毛说,不是打灯,是打人。金大良说,打谁?毛毛看看金大良,低下头说,打你。金大良说,打我干什么?毛毛说,不知道,我要不打,他就要没收我弹弓。金大良说,你又用弹弓打人了?毛毛说,我想打傻祥,还没打,就被米小刚看见了。金大良看看身边的二宝,说,听见了吧,这就是米小刚。二宝问毛毛,那你怎么没打他打了灯呢?毛毛说,打偏了,我故意的。二宝说,为什么?毛毛说,我的弹弓不打无冤无仇的人。金大良拍拍毛毛的脑袋说,好小子,好小子啊!二宝立刻就要去广播室把米小刚叫来问个清楚,金大良拦了说,甭费事了,叫来怎么问,你让毛毛打金大良了吗?傻子也不会承认的。二宝说,万一是这孩子弄错了呢?金大良恼火道,没有万一,是你巴望弄错吧?二宝也恼火道,我就是巴望,巴望怎么了?金大良说,巴望巴望,你还巴望什么?巴望他跟你好?巴望他是忌妒才这么干的?巴望我这脑袋被打中?二宝说,你混蛋!混蛋混蛋混蛋!然后把脸一捂跑了出去。三定要去拦她,金大良说,甭管她,随她去吧!
  二宝上楼是上楼了,却也没广播米小刚;金大良和李三定,先将毛毛放回家,然后继续巡夜去了。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但在金大良的心里,从此与米小刚是愈发地誓不两立了。
  金大良带李三定巡的第一条街是中正街。中正街现在叫文革街,另外还有前街、后街、东街、西街,也都改了,叫成了红军街、卫东街、东方红街什么的。改是改了,牌子也钉在墙上了,只是没人叫,就是党员干部,张口也还是前街后街地叫。金大良家就住在中正街上,路过家门口时,李三定问他要不要回去看看,金大良摇摇头说,一对老头老太太,有什么好看的。李三定笑了说,今儿肯定是没新媳妇看了。两人便沿了街面一路走了下去。街上不见一个人影,只听到他们啪嚓啪嚓的脚步声。街灯亮着,临街的窗口也亮着,两边墙上的标语清晰可见,标语写的还是,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无产阶级专政万岁……标语下面时而会有碍眼的粪堆或是碎砖瓦砾,不必问也是哪个贫下中农堆放的,地主富农还不敢呢。大队虽一再广播不许在街上堆放东西,但那东西像主人一样硬气,总也搬不走。不过马车的时候还好,马车赶过来时,过往的人就要被赶到粪堆上去了,一次次地被赶上去,粪堆上都踩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来了。从前可不是这样,从前过年的街上是要泼水、打扫的,地面上干干净净,悬空还要吊一条条的彩挂,薄薄的五颜六色的彩纸,由细细的绳穿起来,吊在街的上方,一下子就让街道变了样儿,人们走在下面,就像走在了一条彩色通道里,有的小孩子,一天到晚地玩儿在街上,家都不想回了。其实家也是有变化的,门口的对联贴上了,该敬的各路神仙敬上了,香火、供品以及跪拜的棉垫也都备上了,还有一只一只的红蜡烛,也屋里屋外地点着了。就是再不讲究的人家,年三十也要扫扫院子,然后花花点点地淋些水,待水干了,屋前再铺上一领芦席。屋前的芦席是每一家都要铺的,初一一大早就有拜年的人来了,拜年就要磕头,磕头的人又都穿了新衣服,没有芦席,新衣服磕上了土怎么办呢?初一的拜年,辈份大的人家是最热闹的,这一拨儿还没走,另一拨儿又来了,像李家的大辈份,几乎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要来拜一拜,李三定家在李家辈份不算最大的,来拜年的人还挤挤攘攘一上午不间断呢。那时候,最冷清的就是米囤固、金七友这样的独门小户了,他们多半是要走出去给人家拜年的,家里虽留了人,院儿里也铺了芦席,但在芦席上下跪的寥寥无几,因为过年拜的是长辈,不是大队干部啊。这几年,他们借了文化大革命的东风,才不出去拜年了,他们不拜,也不准许大家拜了,破四旧是一个说法,另一个说法是亲不亲阶级分,如果长辈是戴帽的阶级敌人,贫下中农难道还要给阶级敌人拜年吗?
  

第五章 30年夜(2)
从中正街往东拐,就是从前的东街了。现在街上彩挂没有了,门上的对联也少了,有也是两句毛主席诗词,“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一类,门楣上秃着,连条横批也没有。香火、供品更是成了禁物,就是想点一只蜡烛,供销社里都难买到呢。偶而,倒可以听到几声鞭炮响,但没等看见放鞭炮的人,响声就过去了。响声过去,街上显得更安静了,从前过年的感觉,似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金大良走着走着,忽然说道:真他妈的没劲。
  李三定看看金大良,说,是没劲。
  金大良说,小时候,街上到处都是放鞭炮的人。
  李三定说,是,到处都是。
  金大良说,年三十你都玩儿到什么时候?
  李三定说,后半夜吧。
  金大良不屑地说,我从没睡过觉,一直玩儿到天亮,第二天跟着大人们去拜年,还一点不困。
  李三定说,我也想玩儿到天亮,可大人不许。
  金大良仍不屑地说,你爸妈是不会让你玩儿到天亮的,我们家人从来不管。
  李三定说,是啊,老早我就羡慕你,想怎么玩儿怎么玩儿,退了班家里都不生气。
  金大良说,谁说的,每回退班我爹都打我个半死,不生气的是我娘。
  李三定说,有一个不生气的就好,我们家没一个不生气的,我做好做坏他们都没高兴过。
  金大良说,别不知足了,我老早还羡慕你呢,家长一个当老师,另一个也识文断字,还叫他们爸妈,不像我,叫爹叫娘。
  李三定笑道,叫爹叫娘怎么啦?
  金大良说,土。你在城里上学,城里孩子没有叫爹叫娘的吧?
  李三定说,好像没有。
  金大良说,你知不知道,二宝就不叫爹叫娘。
  李三定摇摇头。
  金大良说,爸妈她也不叫,什么也不叫。
  李三定说,为什么?
  金大良说,她不愿叫爹叫娘,嫌土,可叫爸妈又没人答应她。
  李三定说,怪。
  金大良说,还有更怪的,不叫爹娘,也不叫爸妈,管亲爹亲娘叫叔叔婶婶的。
  李三定说,谁?
  金大良说,米小刚就是,你不知道吧?
  李三定摇摇头。
  金大良说,他上边六个姐姐,好容易有了个他,生怕他有个好歹,就连爹娘也不敢让叫了。
  李三定说,怪不得呢。
  金大良说,怪不得什么?
  李三定说,怪不得他爱生气,我有两个姐姐就够受了,他有六个。
  金大良说,他跟你可不一样,六个姐姐没嫁走的时候,在家可全得听他的。
  金大良问李三定,你跟他同过班吗?
  李三定说,没有。
  金大良说,我同过。他在家是个王,在班里就怂了,总挨打,老师打他,同学也打他。
  李三定说,为什么?
  金大良说,记不清了,反正他跟谁的关系也处不好,上学下学,老是他一个人。
  李三定说,你打过他吗?
  金大良说,打过,那时候下课他不跟人玩儿,一个人靠在墙根儿,不知为什么一见他靠在墙根儿的样子就想打他。不过他也够狠的,别人用手,他用嘴,每个打过他的人都被他咬过,老师手上都有他咬过的伤。
  两人不知为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金大良说,妈的,大过年的,说他干什么,一说就叫人恨。你呢,你好像不知道恨人,那天把你打成那样你还不让打他。
  李三定说,我也恨……
  李三定忽然嘿嘿笑了两声。
  金大良问,你笑什么?
  李三定说,我想起那天,米小刚腰带断了,棉裤里没穿裤衩,没穿秋裤。
  金大良说,那有什么稀罕,村里光身子穿棉裤的人多了,我就没穿。
  李三定看着金大良。金大良说,不信你就看看。说着真就将裤带解开来让李三定看。
  

第五章 30年夜(3)
果然是没穿,连腰带都跟米小刚的相似,也是条毛边的白布条,裤子上也有补丁,只是补丁的颜色还算一致。
  金大良说,你也该试试,这才是无产阶级的穿法,又省事又舒服。
  李三定没吱声,心想就是我同意这么穿,家里人也不会干啊。
  这时东街已快走完了,左拐经一条马道,就是后街了。后街是李三定家住的街,也是李姓人家最多的一条街,街道上干干净净,不见一处粪堆和碎砖瓦砾。前些年,后街的石阶也是最多的,几乎每家门前都有石阶,石阶两边还有石礅,晚上乘凉,石阶、石墩上都坐得满满的,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要是谁家往街上堆了东西,一街的人都会得罪下的。现在石阶、石墩都作为四旧归到生产队去了,生产队盖房子用作了地基,后街的人是再也坐不上了。为这事高兴的大约只有傻祥娘那样的人,自个儿门前没有石阶可坐,坐在别人家的石阶上又觉得憋气,把石阶一拆,家家户户都一个样了,真是再好没有了!但高兴归高兴,东西还是没敢往街上堆放过,顶多就是堆放在胡同里,得罪一两户人家她是不怕的。
  经过李三定家的胡同时,金大良问李三定要不要回去看看,李三定也说不回去,说这胡同就像一个人长了尾巴,割掉疼得慌,不割掉又怕得慌。金大良笑了说,妈的,还是你有学问,但你比我还不招人待见。两人相互看看,竟莫名地笑了笑,再往下走,忽然都有了亲近感,金大良摸摸李三定的脑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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