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有机会试图以另几种方式读三峡这部巨著的幸运者,然笔拙嘴笨,即使留心,也还是叹息:“纵有万管玲珑笔,难写瞿塘两岸山”……
前些年徒步陪石镇,曾痴痴地仰望“神女”,却只见云遮雾嶂,峰峦一片朦胧;脚下江流如注,宛若金色的缎带;风催云涌,山奔雾腾。“神女”作法,锁住了我的遐想,凝固了我的
困惑:既然是好心助禹开峡,为什么千百年来,险情依旧,黄陵庙内的两根柱子还年年向游
人展露“水迹”,诉说峡江的悲哀呢?
前些年驻足中堡岛,曾默默地端详那口著名的竖井,在那儿反复地抚摸着硕大的花岗岩蕊,把疑问掷入井底,却收获着一片惆怅:既然美国人萨凡奇当年曾两度入峡,既然周恩来先生早已把岩蕊借走带给了毛泽东,既然毛泽东早已把“高峡出平湖”的蓝图描在纸上,为什么悠悠岁月、岁月悠悠,荆江两岸的人民仍在反复吟唱“荆州不怕刀兵动,只怕南柯一梦终”呢?
哦,常在三峡山水间,难辨三峡真面目……三峡之美,在于雄、险、奇、幽四个字。这里,无峰不雄,无滩不险,无洞不奇,无壑不幽;三峡之丑,却也尽在雄、险、奇、幽
之中:洪荒频繁、水患无穷。读三峡,达官贵人只用筷子;才子佳人用笔和歌声;峡江两岸
的人民则是用的纤绳……
而今,山色依旧,水情依旧,黄陵庙内千年沉睡的铁树却被北京人民大会堂经久不息的掌声惊醒,醒来时春风扑面,愕然发现眼前的中堡岛不见了,峡江两岸马达轰鸣,巨型推土机、装载机拉扯着搬运着钻机的相思,好惬意哟!
于是,醒来的铁树面对峡江,向历史的三峡笑了,笑容凝成美丽的花朵!
于是,我再次亲近三峡,凝望铁树和庙里的那两根柱子,也笑了。
原来,读三峡光凭感情不行,还需要理智。感情与理智相结合时,读三峡这部巨著,可读出一种新的境界哩。
你信么,朋友?
雄三峡
好些年过去了,我还在寻找着从白帝城不慎丢失的“感觉”。那感觉异常强烈,宛若闪电照彻心扉,但转瞬即逝,怎么也找不回来了,尽管我后来又懊悔地登上白帝城远眺夔门许多次。
深秋时节,白帝城的傍晚少有游人,谁会把我的感觉偷走呢?
问碑林,石碑沉默不语;
问白帝公孙述,然殿内井口封闭,白烟早已散尽;
凝望夔门,借助水势,我把满眼困惑掷入江心……赤甲山俯首欲拾,白盐山伸手欲捞,可惜都是徒劳。叹口气,在汽笛声里把希望寄托在上行的客轮上,又谁知早瞥见轮船的身影在逆水弯道蠕动,竟迟迟地、迟迟地寻不着它的近影。
于是,我痴想:那感觉许是被“早发白帝城”的大诗人李白的轻舟载去了。要不,便是被久居夔州的另一位大诗人杜老先生悄悄地偷了去,藏在草堂里了。
哦,“夔门天下雄”,雄在哪儿呢?
山势挺拔堪为雄了:南白盐,北赤甲,“两峰对耸,上入霄汉,其平如削成,仰视天,如匹练”。倘两峰相约意欲合璧,滔滔江水便无可奈何了。
偏巧,“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滚滚江涛汹涌澎湃,硬在白盐、赤甲两峰即将靠拢的一刹那间,冲开了宽约百米的狭长跑道。从此,夔门永未关闭。古老三峡在其入口嵌上了一个“雄”字。
山因水势,水倚山景,创造了令人惊叹的天下奇观。
李白仗剑品酒,摇摇晃晃地远去了;
杜甫苦守草堂眺望夔门多年,终于也想亲眼看看峡内的世界,抱着改善伙食的愿望而出发了;
刘禹锡唱着“竹枝词”来,又唱着“竹枝词”,乘着竹筏子走了……苏轼父子三人自家乡赴京都,当年也从夔门经过,大概嫌白帝城庙小,白盐山和赤甲山太凶神恶煞,看一眼什么话也懒得说,就匆匆地去了。
如今,我辈自西陵峡,逆水行舟前来拜谒白帝城,从夔门的缝缝里看天看地,看山看水,竟把个“雄”字看得“消瘦”了,人在船上晃悠,眼里的夔门,支离破碎……
山翁告诉我:入三峡,雄字写在小船上!
船夫告诉我:走夔门,雄字只在心里头!
于是,便请来渔船,与主人讨价还价,令“孔方兄”替我捡回丢失的感觉。
于是,乘着阳光,借着水势,战战惊惊地把命运交给船老大,从白帝城下的小溪出发,小船箭一般射向那扇历史的奇门……但好生奇怪哟,一路上竟有惊无险,船至巫山,除了喝闷酒,我啥也不想了。
回味起来,便想写一篇关于夔门的记忆,为了那次的遗失,也为了永远地忘却;
雄三峡,我今生今世是永远写不出来了,为此,我憎恨我当年的“一不小心”;
雄三峡,既不在发黄的古诗里,也不在今人的眸子里。
假如硬要找的话,它只在你的脑海里瞬间抛锚,雄三峡这艘奇异的小船,随时都会“拜拜”……
秀三峡
毫无疑问,长江三峡是神州众多自然景观中最令人荡气回肠、心旷神怡之所在。
美是一种境界。而体验美,本身也是一种境界。
三峡很美。但在不同身份、不同职业者心目中,“美”的界定千差万别:才子佳人眼中的三峡,是一幅画或一首诗,可以随意把玩;达官贵人眼里的三峡,是一本贫脊蛮荒的奏折;船夫和峡江人民眼里的三峡,则是“鬼门关”或“地狱”,那著名的“川江号子”,喊出的全
是被峡江千年浸泡的辛酸……
客观地说,美的三峡出现在世人面前,只是在新中国诞生之后。五十年代末期,夔门天险“滟堆”和位于西陵峡中段著名的“崆岭滩”被炸除,来往船舶航行条件稍有改观。待到葛洲坝建成,整个三峡区间水位壅高20多米,使昔日的暗礁险滩尽淹水底,整个三峡才容颜巨变,美得令人陶醉了。
世间事物,得与失之间,往往不依人的意志而转移。
葛洲坝使整个三峡区间水位壅高,水势平缓,主观上增强了船舶航行的安全度,而客观上,却把千古流传的一个“险”字丢了,丢得无影无踪。因此人们不无遗憾地说:古老三峡之美,在于雄、险、奇、幽四个字,如今雄字尚在,而险与奇却名存实亡。
叫我说,大三峡的所谓幽,也是沾了雄字的光。去过大宁河小三峡么?曾经从巫山沿大宁河直抵巫溪县城么?大宁河七峡形成七绝,那里才真真切切地写着一个“幽”字哩。
风情千万种,品位各不同。如今的三峡幽境难觅,却秀色可餐。毕竟,有“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的雄姿作陪衬,有一泄万里不复回的江涛作铺垫,更有十二峰作笔,巫山云雨着墨,四百里三峡画廊依旧清秀无比,妩媚动人。
秀色是大自然的恩赐。
三峡两岸,秀字写在边坡、江岸和峰峦之巅。即使是草木凋零的冬季,三峡两岸仍旧是春意盎然的绿色屏障;即使是长江汛期,因为葛洲坝的缘故,碧兰的江水虽然变得浑黄且焦躁不安了,但从飞机上岛瞰,三峡宛若一条潇洒飘逸的金色缎带,显得端庄秀丽,温温尔雅;由秋入冬,由冬入春,由春入夏……周而复始,秀丽的长江三峡,只以水的颜色和水的流态展示自己的容貌,昭示自己的企盼……
秀三峡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瑰宝。当三峡大坝建成之后,坝上的半个西陵峡的自然景观将大有改观,而整个巫峡、瞿塘峡以及坝下的半个西陵峡、景色依旧。秀三峡失去的是水位差和沿岸古城,换得的却是一座举世无双的大坝和一座座崭新秀美的现代城镇。
秀三峡由古老变得年轻,自雄奇跨向俊美,除却岁月沧桑,变化的诱因主要在于人为吧。那朝朝暮暮往返于长江三峡的各种船只,借助气笛,向三峡传递了多少信息呀?
三峡腹地的农民兄弟,扛着扁担出门,回来竟西装革履。当“川妹子”也穿起牛仔裤,嘴里哼着“小妹妹坐船头”了,谁还会怀疑三峡年轻呢? 。 最好的txt下载网
春三峡
春天的脚步,在三峡是不易觉察的。
春天的容颜,在三峡同样难以辩认。古老的峡江两岸,即使是在桃花盛开的季节,山峦与峡谷绝少向你透露春的信息:自夔门顺流而下,奇峰异石令你目不暇接,美妙传说逼你想入非非,思想的船儿被“神女”牵引着,出没在“巫山云雨”之间,即使遇上春,早与春同住;从宜昌南津关逆江而上,你刚与白居易兄弟、苏轼父子和欧阳修在三游洞话别,迎面又会碰上屈原大夫和王昭君……古老的峡江,荡涤着历史的战火硝烟,存留着历史演绎的痕迹,利用峡江这面长镜,可从现实遥望纵深,游人多凭自身的喜好,选择镜里的春光春色了吧?
百里三峡画廊,每一个景点,都蕴含着古老三峡独有的意境,都是一首无字的歌无韵的诗:
繁花似锦不是三峡,浓妆艳抹不是三峡,妖艳庸俗更不是三峡。
长江是条季节河。冬与春季,江水是清纯可人的;夏秋两季,江水便因汛情而变得浑黄浑黄了。但,春与夏、冬与春,节令交替与水色改观缘自何日何时,则始终是个谜。只知道:桃花汛来时三峡当是春归夏至了。
峡江两岸四季常青,时令的变化非峡江人不能觉察。远古时代的“大溪人”,大抵是依据“巫山云雨”的起伏变化,凭藉古老的习俗适时劳作、修养生息吧。
近两年我常出入西陵峡,在那个世界著名的神奇小岛附件附近转悠。那是一处令人荡气回肠、眼花缭乱之所在:昔日沉寂荒芜的小岛不翼而飞了,巨型围堰正以保姆般的情怀,祈盼着等待着一个现代化的伟大生命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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