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乱世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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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乱世佳人- 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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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样,对这个董家小妹的喜爱之情越发溢于言表。 
  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上课铃又响了,就看见操场上四散的孩子们叭喀叭喀奔跑着涌进各自的教室。小玉“啊呀”轻叫一声,说:“我下面还有课。”之贤就对她做个手势:“你快去吧。”小玉歉意地一笑,扭头跟在孩子们后面往教室里跑,慌慌张张的也像个孩子。 
  小玉跑进教室,定一定神,打开课本。这一课要教的是一段儿童歌谣样的新诗:春深如海,春山如黛,春水绿如苔。白云,快飞开,让那红球现出来,变成一个光明的美世界;风,小心一点儿吹,不要把花吹坏,现在桃花正开,李花也正开,园里园外…… 
  小玉领着孩子们有声有色地读。她心里很愉快,这课文跟她的心境很吻合。她边读边想起从前家里许许多多的快乐往事。她忽然觉得大姐二姐三姐四姐都没有死,她们姐妹五个就像春天里开得绚烂的桃花李花,开出了一世界的美丽光明。 
  她不知道此时之贤并没有离开,他绕到了教室的后面,靠一在泥灰剥落的墙上,一声不响地听着。有两行泪水从他紧闭的双目中悄然流出,欲滴不滴地挂在他的脸颊。 
  自从大娘娘心锦去世之后,心碧不知不觉养成一个习惯:定期到定慧寺烧香。开始只是代替死去的心锦做这件事,好让她九泉之下不至于牵着挂着什么。后来慢慢习惯成自然,一段日子不去寺庙里拜拜,烧几炷香,心里就好像少了一块东西,空落落的,虚慌慌的。 
  其实,要说是心碧从此潜心信了佛,倒也是没影子的事。实在这个家里太冷清了,心碧需要有个地方走动走动,让心思有个寄托。 
  跟过去的心锦一样,心碧去拜佛也不空手,四季瓜果、海阳土产的粗点心总要带上一些。家里日子过得窘迫,心碧平常省吃俭用,却是不肯亏待了菩萨。说起来,这其实是中国妇女的一种善良罢了。 
  这天天气暖和,心碧换上了一件出门才穿的素缎旗袍。旗袍还是十年前的旧物,边角处都已经磨得起毛了,腰身也略紧了一些。心碧手巧,把旗袍的前后片拆开,周边用同色的绸料滚了一道宽宽的镶边。俗话说,衣不论寸,鞋不论分。只多出这两指的宽度,腰身就合适了许多,镶边的式样还让几个太太们赞不绝口,夸心碧老了还能赶得上时髦。心碧肚里好笑,嘴上并不说破。她这人至死都是个要面子的人。 
  头发用刨花水梳过,在脑后盘出一个圆圆的髻。从共产党接管过海阳县城之后,城里的太太小姐们学那些女干部的样子,时兴剪一头齐齐的短发,心碧却始终没舍得剪掉她的髻。三十岁的时候她喜欢在额前梳一排整齐的刘海;四十岁过后把刘海梳到脑后,露出尚且光洁的钱过汗毛的额头;如今额上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只是不抬眉的时候还不易被人发现,看着怎么也不像是五十岁的样子。耳朵和脖颈处光光的,济仁从前买给她的首饰都换成了粮食,一点点地吃进了家人的肚子里,倒显出心碧浑身上下的干净清爽。 
  天生丽质的女人,年少年老、浓妆素抹,总觉出那么点与众不同的丰采啊! 
  心碧垂下眼皮,避开几个男人对她的注目,踏进定慧寺的山门。 
  进门照例先到金刚殿,给笑眯眯的大肚弥勒佛焚香礼拜。弥勒佛大肚能容天下事,心碧跪下磕头的时候心里想,亏了它是个佛,否则光是这些年她家里发生的事,就够它装上一肚子的了。 
  出了金刚殿,穿过庭院,便是众神聚居的大雄宝殿。庭院是一个碎砖铺就的天井,两边各置一只一人高的青铜香炉,炉内香烟缭绕,董得方圆两丈的距离内树草不生。此时有一个僧人背对着心碧,正在用铁耙子清理炉内积淀的烟灰。他干得极为认真,溅起来的烟灰火星落了他一头一脸,他不知道烫手也不知道呛人似的。 
  心碧觉得僧人的背影很熟,她站着看了一会儿,冒失地喊了一声:“之诚!” 
  僧人一惊,下意识地回了头,果然是之诚! 
  心碧手拍胸口,喃喃地说一声:“天爷……”紧走几步过去。 
  之诚垂手站着,眼睛不看心碧,说:“娘,我现在叫妙严。” 
  心碧伸手就想去拉他,手抬了一半,觉得不合适,又放下,说:“这是怎么了呢?我前几日听说你出狱回来了,还想着你恐怕要来看看我,怎么就出家当起和尚来了?” 
  之诚沉默片刻,答道:“这样最好。” 
  心碧急急地问:“冒先生冒太大就能答应?” 
  之诚苦笑一声,说:“我如果选择死,实在有点伤他们两位老人家的心。出家当和尚,好歹有个身架皮囊在这里立着,想起来他们心里会好受些。” 
  心碧仰了脸,怜惜地去看之诚,一时间眼睛里满是痛楚。 
  之诚的脾气和心绪不好,心碧是知道的。自从跟日本人打那一次遭遇仗,腿伤致残,他就从一个乐呵呵的小伙子慢慢变得暴躁阴郁。及至爱妻思玉一死,他全部的生活信念跟着轰然倒坍,从此潦倒颓废,日日以酒代饭,醉生梦死,把部队上的防务职责一样样地丢到了脑后。 
  恰巧有一天国民党苏北战区司令部的长官到海阳视察防卫工作,四十九师师长在老松林菜馆提前订下了那道海阳名菜“五代同堂”,准备为长官接风。那天身为海阳城防主任的之诚从早晨起就喝得酩酊大醉,未能亲临菜馆布置一切。而中共西路挺进大队政委王千帆事先得知消息,派人潜入城中,与菜馆的内线人员里应外合,将一枚炸弹当场引爆。战区司令部陪同来的一位副官被炸得血肉横飞,其余人轻重不等地受了炸伤。 
  这一来冒之诚难逃罪责,撤了城防主任不算,还被抓进通州国民党军事监狱严加审查。后来总算查清是喝酒误事,加上冒银南四处找人疏通贿赂,关了几个月之后又放回家中。 
  冒之诚的生活原本已经一塌糊涂,这一来如同雪上加霜,他感觉自己再无振作起来的可能。在狱中闹得无事时看了一些佛学经著,想着暮鼓晨钟的日子倒很合他的心境,回海阳之后便执意落发为僧。冒银南和独妍眼看劝也无用,只得退一步求之诚不要远离父母,因而之诚最后选择进了定慧寺。 
  心碧一向从不到冒家走动,之诚从出狱到入寺也只有短短几天时间,心碧哪里知道冒家有这么大的变故!此刻见之诚剃一个青光光的头皮,穿一身无款无形的青布僧衣,心里想到之诚的痛苦也是因思玉而起,一时间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倒是之诚颇有点出家人的洒脱,说了句:“我做事去了。”回身继续掏那香炉里的积灰。 
  心碧哪里能够就这么走了呢?想了想,执意要之诚带她到僧房里看看。 
  僧房在定慧寺的厢院里,矮矮的两排房子,四个人合住一间。打开门,每人也就是简单的一床一桌,床上一条薄薄的老土布被子,桌上摆一套碗筷,几卷经书,此外便是四壁白墙,无一物多余。 
  心碧只看一眼,泪水就忍不住地流了出来,心里酸酸涩涩说不出的滋味。她哽咽着问了之诚一些日常琐事,诸如吃饭惯不惯,夜里一床薄被可嫌凉,又念经又干活儿辛苦不辛苦,之诚一一作了回答,神情始终平静淡泊,无喜无怨的样子。 
  一直到心碧的脚将要跨出厢院小门的刹那,之诚才说出一句:“娘,求你件事。” 
  心碧收了脚,不敢相信地扭头看他。 
  之诚说:“前日清明,我到思玉坟上去过了,坟顶被放羊的孩子踩塌了一块。我这样子出门办事不方便,娘能不能雇个人把那坟加固一下?” 
  之诚说着,伸手入怀,掏出一小卷票子,要送到心碧手上。 
  心碧触电般缩回手,忍住眼泪说:“难为你还把思玉记在心上。她的坟,你就是不说,我也要找人去修的。” 
  她掩了脸,一转身跨出院门,急急地走了。后面之诚脸上是怎么个神色,她不敢再看。 
  心碧出门往定慧寺烧香之前,克俭还赖在床上睡觉。心碧挎着上供的小篮子从他房门口过,想要喊他起来,推开门,见衣物狼藉,床上的克俭蜷缩成一个婴儿状,脸对着房门,睡得憨态可掬。心碧站了片刻,终是不忍将儿子喊醒,叹一口气,走出房去,把门重新带上。 
  她不知道克俭昨夜是几点钟回来的。很久以来,克俭总是半夜回家,睡到中饭时候又起身出去,三顿饭都很少在家里吃,像是刻意避免着跟心碧见面似的。问他,说是跟朋友在外面做生意。再问:做什么生意呢?克俭就不耐烦了,棉纱、火腿、蚕丝……信口报一大堆。心碧知道这都是假的,糊弄她的,哪有做生意这么久,一分钱都赚不回来的呢? 
  要放在几年之前,心碧不可能容忍儿子做这样一个“混世魔王”。那年烟玉为解救明月胜舍身饲虎,做了日本人佐久间的情妇,心碧不是大义凛然将她赶出了家门吗?可惜今非昔比,心碧老了,一连失去了几个女儿,她变得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唯恐剩下的克俭和小玉也会在一夜之间从身边失去。她明知克俭的所作所为不尽人意,也只能睁一个眼闭一个眼,连几句重话都不敢多说。她心里后悔当初没有执意将绯云娶进家门,如果那样的话,克俭多少总会有所约束,老丈人薛暮紫也会帮着她管教这个女婿……不管怎么样,男人教子和女人教子是不一样的呀! 
  心碧的容忍使克俭少了许多顾忌,他一心一意地在外面做起了瘾君子。有便宜可占的时候占点便宜;有不费劲的事情就帮着做做,赚几个小钱;再不行,城里当铺还开着,从家里拿点东西当出去救急。天无绝人之路!有句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董家就是这样,再穷再苦,厨房里用的饭碗拿出去都能换来钱。 
  心碧走后不到一个时辰,克俭醒了,在床上伸着胳膊打一个大大的呵欠。打呵欠的嘴还没有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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