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确实没出老娘舅所料。确实没过多少日子，大剃子一扫光造反兵团连同他挂靠那号称全国个体造反司令部，被宣布非法组织，不费吹灰之力给取缔了。
大剃子归还军帽时，向老娘舅讨教，样样事情何以不出其所料，而自己如果能赶上老娘舅百分之十的算规，这辈子或者不至于如此窝囊。刚刚自封个一扫光司令，想可以扬眉吐气一番，没几天，就被弄成非法。
老娘舅劝慰大剃子说，其实没什么，平平安安就是福。像你这样凭自己的手艺谋生就很好。这人，什么时候不光是解决自身的吃饭问题，包括不理发也不行，走上街不成了满世界的长毛，不是那么回事。所以技不压身，你的职业生涯前景良好。
想到这事进入新世纪后才灵验。现在只要站在全国任何一个城镇的街口，举目全是行行色色*。这人总是饱暖方思脸面。现在吃穿问题大致落实，所以，简单的理发需求迅速转化为美容形式，相当流行普遍起来了。可见，当年这老娘舅的眼光确实锐利。
大剃子一时仍然有点将信将疑，但也难以提出异议。毕竟这老娘舅对的时候多，犯错时候极少。尤其在事关个人包括团队前途命运的大是大非问题方面。
这次，大剃子对老娘舅的判断仍然过于乐观。
老娘舅主任在自己属下杜组长杜成章的问题上遭遇重大挫折。而且，情况不是一般的严重。
一天，红卫兵小将找上了杜成章家门，说他有里通外国的嫌疑。除了西南联大，主要还是所谓美国麻省的那段人生经历。再说，整天被杜成章挂嘴边炫耀的，所谓勒温教授也不一定是个好东西。他不是有实验室吗，说不定类似著名的重庆中美合作所，是个*进步人士的专业特务机构也不定。
红卫兵不仅上杜成章屋里抄家，一旦没能抄出点有价值的东西，就企图将人带回学校红卫兵总部进一步审讯。
就在红卫兵要带人时，老娘舅现身了，严词阻止。
当红卫兵强行带人时，老娘舅双手撑着杜成章家门说，谁敢进去，除非从我身上踩过去。
一下子，把现场的红卫兵小将们给唬住了。
杜成章在躲在屋里劝老娘舅说，算了，不就是问个话吗，我跟他们去得了，你犯不着得罪红卫兵小将。现在，他们比你们当年武装夺取政权时的情形更加猛烈。
放你的狗臭屁。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今天就不让他们带人。老娘舅叱责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中学韩校长被他们从乡下带回学校后，至今人不人、鬼不鬼地瘫在床上难以动弹。
正在这时，不知人堆里是哪个先喊了声，打到大军阀朱志刚。那些本来愣在那里的红卫兵小将们，类似热油锅掉进了一滴水，一下子炸开了。
朱志刚什么阵仗没经历过，嗤之以鼻置之不理。红卫兵确实也有所顾忌，不敢贸然冲进门带走杜成章。
就是那个首先高呼口号，老街上的人连面貌都见着有点陌生者大声叫喊，大军阀朱志刚不投降，同样可以叫他灭亡。
有人私底下说，这位勇敢者是阿宝老婆的内侄，刚从淮南乡下来老街不久，人称小淮南。只见小淮南站立在朱志刚面前说，朱军阀志刚家里还保存有大量连环画，长期宣扬封资修那套，我们今天暂且放过杜成章。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限朱军阀志刚二十四小时以内，把宣扬封资修的连环画悉数上缴。否则，同样让他尝尝我们红卫兵小将的革命铁拳头。大家说好不好。在一阵叫好声中，全场的红卫兵小将们作鸟禽散。
杜成章一方面是千恩万谢，同时又替老娘舅担心，明天这关你怎么过。
没事。老法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娘舅把握地说，老子出生入死，还怕这些毛头孩子。
二十四小时一过，那些个红卫兵小将果然出现在了老娘舅的门口。老娘舅的书店已经打烊有些日子了。
也不是老娘舅顾忌，老街上的家长为了避免给性情刚烈的老娘舅添乱，主动提议自家的孩子暂时不要到老娘舅书店去。
这客户没有了，书店开着也是白搭。老娘舅看一时半会儿形势未必能有实际改善，就让帮工的店员回家，工资照发，暂且歇业看看再说。
红卫兵中胆大的推开老娘舅家门，还好，门没有闩。但是，走在头里的红卫兵小将，推开门，有点猝不及防地被眼前的情形吓成一愣。
只见老娘舅端坐在屋子的中央，浑身上下崭新的军装，同样崭新的帽子端端正正地扣脑门上。胸前功勋奖章挂成好几个排面，两眼炯炯有神，对眼前晃动的人影视而不见，一动不动地注视门外的远方，整个形状，例如思考下一场战役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正规连长。
前面几位大胆，但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其中个别胆小的试图往后退缩。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听声音还是昨天首先发难，高喊打到口号的小淮南。
你、你看。有人报告说。
小淮南同样稍微愣了愣，只是很快转过神来，朱志刚，你不要装神弄鬼的。今天，我们也不想麻烦你，只要交出封资修连环画就两清了。
老娘舅端坐在那里，完全像是没听见，毫不搭理。
我再说一遍，朱志刚你要老老实实面对红卫兵小将的革命行动，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娘舅仍然不为所动。
给我搜。一声令下，其他一些红卫兵乐得绕过老娘舅，在屋里各处东翻西看起来。面积本来不大，片刻，一声报告：发现藏书室。
小淮南说，全部搬走。可是……。那边的声音相当犹豫。可是什么，是挂了炸弹还是埋有地雷。小淮南追问。不是，是……
小淮南不耐烦地暂时放弃老娘舅，朝里屋走去。一看，也傻眼了。原来，藏书室的两扇门上贴着领袖像，粘的很牢，如果贸然推门，损坏了宝像，定性现行反革命连程序都不用走。
小淮南牙咬成痒痒的，朱志刚，算你狠。我搬不动你书，还挪不动你人。转身冲出里屋说，来啊，把人给我架走，拉回学校总部好好审问。光凭着领袖像骑缝贴在藏书室门上，就可以让这大军阀、顽固派吃不了兜着走。
等到杜成章叫上大佬倌、大剃子包括阿福他们赶到，老娘舅早已被红卫兵又拉又拽地弄去没影。
第十四章 老娘舅定性“街宝”（78）
为了推进红卫兵运动健康发展，特别是红卫兵组织间的大联合。各派红卫兵据说是采纳了来自老街方面民间有识之士的建议，通过有效协商达成共识，邀请著名的抗美援朝特级战斗英雄范大云的母亲，范妈妈到学校宣讲战斗英雄成长的故事。以激励红卫兵小将向英雄学习，将无产阶级*顺利推进到底。
当天的*被命名为《继承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讲用大会。数百名红卫兵小将难得积聚在一起，听英雄的母亲范妈妈讲述英雄的事迹。
其实，任何英雄未必就是天生的英雄模样，至于随志愿大军入朝参战，具体事迹，母亲自称并不太过知情。
只是53年上半年的某天，政府一些具有相当职级的领导来到自己家中，说自己的儿子已经牺牲了。
也是从领导们的口中才知道，尽管儿子生得平凡，但是，死得确实相当伟大。已经被记抗美援朝战争特等功，并被授予一级国旗勋章和中国人民志愿军一级战斗英雄。
没隔多长时间，儿子的英勇事迹在报纸上全部刊登了。主要部分你们在座的各位大体都已经知道了，还被上了中学教本的。
我儿子是志愿军某军29师第87团第9连的一名普通战士。52年10月12日清晨，担任上甘岭战役中的敌人前沿阵地潜伏任务。上午九、十点钟样子，美军飞机向潜伏所在地低空扫射，后来还投掷燃烧弹。
飞迸的燃烧液燃遍全身，我儿子任凭烈火熊熊在自己身上燃烧，为了不暴露目标，也为了自己身边战友的生命安全，在烈火中始终保持纹丝不动。战友看到他双手深深地插进泥土，身体紧紧地贴着地面，牙齿咬断了树根，直到不幸壮烈牺牲。
当时，他身边的战友多次想替他扑灭身上的火焰，都被他用眼神坚定地制止了。
其实，只要稍有动静，前面不到三十公尺就是敌人的碉堡。敌机的低空扫射和抛掷燃烧弹就是怀疑阵地前沿有埋伏，所以才作试探的。范大云自己坚持不动，也不让战友有任何动作，以令人难以想象的巨大毅力，就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障战斗的胜利。
我也没能想到自己的儿子会是这样的一名钢铁战士。
但是，我今天还是要特别介绍，我儿子是有名的英雄。但是，同我儿子一起的，确实还存在这一名同样了不起的无名英雄。他是我儿子在朝鲜战场上的亲密战友。
自从儿子牺牲以来，这十五、六年时间，就是靠他的无私帮助，不仅使我摆脱了失去儿子的孤独。他认我作为自己的母亲不算，将自己的妻子包括儿子都送到我身边，认我作婆婆和奶奶，始终陪伴我。他将自己每月荣誉伤残军人三分之二的津贴，全部寄给我们一家三口使用。
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其实当年牺牲的应该是他。由于儿子和他交换了一个潜伏的位置，他才得以侥幸存活下来。
在这一生一死的交换之前，作为战友，他们间有一个口头形式的庄严承诺，取得这场战争胜利后，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就替牺牲的自己，同样扛起另一个家的全部责任。
就是那位第一个高喊打到朱志刚的小淮南，作为大会主持，听到此时，又振臂高呼，向英雄的母亲学习，向英雄的母亲致敬。
这时，小淮南又询问英雄的母亲，那你儿子的这位无名英雄战友，现在人在哪里。
�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