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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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泪谷-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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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咱们走一个。”
  大队长举起酒杯,满脸都是欢喜,他邀请共同饮下一个满杯。
  乔巧儿没有去端那杯酒,她挺为难地说:
  “大队长,我不会喝酒。我从来没有喝过酒,求你了,别叫我喝了,啊?”
  乔巧儿的声音脆甜脆甜,宛若银铃一般,这比酒还提精神。大队长在心里玩味着,翻腾着,暖和着。便对乔巧儿说:
  “酒是一定要喝的。有酒大家喝才香。今天是过年,你不喝,这个年就没意思了。”
  “那我只喝一小口。”
  “你剩下的我喝。”大队长很爽。
  过年图个高兴,也是为了能让大队长保持一种好心情,乔巧儿只好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大队长果然满意了。催着乔巧儿说:
  “赶快吃口菜。”
  乔巧儿没有去动筷子,因为白酒辣得她眼泪已经流出来了。
  “怪我。”大队长自我批评。
  “你得吃菜。”一边叫乔巧儿吃菜,大队长索性自己操起筷子,挟起一筷子菜,亲手送到了乔巧儿的口里。
  “我自己会吃。”乔巧儿脸颊泛起了红潮。
  “这是我的心意。”大队长说。
  “你还是让我自己吃。”
  “那不行!我就想喂你这一回。”
  乔巧儿只好吃下了那口菜。而大队长这时候的心里边,别提有多么美气了。
  炕桌上,三个人吃着喝着熬夜守岁,亲得没有了上下级关系。大队长的话最多,像是决了堤的黄河水。他吹他这辈子的过五关斩六将,吹他十七岁入党;吹他参观大寨时他跟许多的大干部照过相;吹他领导的后沟村,革命和生产年年都是双丰收;吹他错过了一次提拔的机会,是他不去,不然他早当县长了。他还自夸他掌握政策最灵活,这是他的特色。他并且保证,只要年后救济粮一到,他就先给乔巧儿分一部分。他吹着吹着,又给钱串串安排了一个临时性的工作,而这个工作很特殊,管饭!在这个饥寒交迫的时刻,它起码可以叫这小两口度过几天难熬的饥荒。
  

《流泪谷》二(10)
钱串串殷勤得不行,不停地在给大队长斟酒。已经半醉状态的大队长,拨开他的手说:
  “你靠边儿站,叫乔巧儿倒。乔巧儿倒的酒,我喝着香。”
  这一夜,美丽的乔巧儿,不停地给大队长满上酒。大队长尽情地喝着,一杯接一杯,他是真醉了。
  大队长醉倒在了钱串串的窑里,他心里却是这样想着;什么钱串串的窑,我分明是稳稳当当地睡到乔巧儿的炕上了,这个年过得有意义。大队长人已经入睡,而他还是笑出了声。
  第二天,大年初一的大清早,钱串串从队里牵走了那头膀大腰圆的大青骡子,他这是去上班,带着乔巧儿去工作,要去完成大队长给他安排的光荣任务了。
  公社革委会的王主任,家中的老母亲暴死在了腊月二十八这天,这就意味着,过年这几天,王主任家得办丧事,给死人出殡。抬埋死人,需要挖墓坑,需要做棺材,这是一个大工程,件件都得找人来干。可是春节期间没人愿意来干这种不吉利的事,认为太霉气,一旦沾上了,身上不干净。因此,这时候请人帮忙是很难的。
  王主任只好向大队长求援。虽然他们是上下级关系,交情也不赖,可人家还是把话说得很软:
  “算我求你一回。”
  友情到了这份儿上,你还能说个甚。大队长就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这种事情,大队长不好去麻烦别人,他也只能把活儿摊派到正在挨饿的钱串串头上。不过,他也是说了软话的:
  “算你帮我。”
  钱串串倒是急忙表忠心:
  “应该的。应该的。”
  钱串串是被派去给死人箍坟修墓,这个活儿是土方工程,一般的体格受不了。大队长出于内心的怜悯,他批准钱串串带上大青骡子一块儿去,这样,箍坟的时候,运砖头、运石材、运沙浆,牲口可以帮忙,钱串串就可以少出力了。
  大年初一,瑞雪仍然下着。雪花飘飘,白茫茫一片,高原和山峁显得肃穆而凝重。
  王主任的家住在公社的街上,得翻一架山梁,后沟村离那里有三十多里地。天刚破晓,钱串串和乔巧儿就上路了。
  答应人家的事情,就得办扎实。两人临行前,匆匆吃了几个饺子就算一顿饭,小两口的心里,早已被义气装得满满的。
  白得刺眼的高原、雪野上,乔巧儿走在最前头。她趟着厚厚的积雪,十分欢快地前进。她那乌黑的头发上,此时扎上了一根红线线,风雪之中,那红线线显得格外醒目,特别温暖人的眼睛。
  钱串串牵着大青骡子,他紧跟着乔巧儿往前赶路。钱串串的眼睛里,除了漫天的雪花,最吸引他目光的是乔巧儿头上的那根红线线,那是他曾经带过的一个红袖章,不知何时,乔巧儿把它剪成了条儿,当作女人的装饰物扎到了头发上。白茫茫的高原上,没有绿色,只因有了那根红线线,人也就觉得生命还在,自己活得还怪旺盛的。
  雪野上,乔巧儿真好看,像是花开了。
  “亲亲!咱唱唱。”钱串串咧开嘴嘻嘻笑着跟乔巧儿说,“咱们两人唱一唱。”
  “咋个唱?”乔巧儿问,“你想唱个甚?”
  钱串串说:“唱个白毛女,红线线。娘子军,吴蛋蛋。反正,要唱咱唱革命歌曲!”
  乔巧儿笑着说:“唱不好呀,叫我跟歌王盘歌,那我可不敢。”
  钱串串说:“唱不好也得唱。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咱唱一唱,解乏,也顶饥,这样不知不觉,咱就唱到王主任家啦。”
  想唱歌的人,谁也别想拦得住。不等乔巧儿回答,钱串串就清清嗓音,分头一甩,嘹亮地唱了起来:
  沏好了个糖水水哟我叫妹妹喝,
  妹不喝,
  叫哥喝,
  哥爱妹来妹爱哥。
  唱得不是革命歌曲。不激昂,很抒情,爱是中心。
  这样的情歌,乔巧儿也会唱。进入腊月,她心里一直很压抑,只有唱一唱,浪一浪,往外放一放,精神也就振作了。她正准备放开嗓子唱,钱串串却再次亮开了他的歌喉:
  铺毡不如铺褥子,
  光腚不如穿裤子。
  女人是个火盆子,
  歇到身上吃奶子。
  钱串串这么一唱,乔巧儿就不敢和他盘歌了。她知道这是钱串串抒罢了情,开始面对这片土地撒野了。人心里有爱,一定也有烦恼。对人来说,撒野是个最好的宣泄办法。钱串串果然是越唱越放荡了,乔巧儿听他唱着,脸上就一阵一阵地泛起了红晕。
  边走边唱,人像是生了翅膀会飞,很快,不觉着累,就翻过了一架山梁,公社已经呈现在眼前了。
  “歇歇吧。”钱串串唱乏了。
  这时,风也住了,雪也停了,高原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他们坐在山坡上,依偎着,望着远方公社的街景在发呆。
  公社的街面上有食堂,有商店,住的都是本地享受着国库粮的头等公民;跟那些头等公民相比,钱串串无疑是一个下等人。
  乔巧儿的头一直枕在钱串串的肩上,看他愣着不说话,乔巧儿就摇着他的肩膀问他道:
  “疯够了,也唱痛快了。现在,你心里想啥呢?”
  钱串串悲伤地一笑,他看看乔巧儿,道:
   。。

《流泪谷》二(11)
“大年初一,本该在家吃饺子。我倒好,带着你,去给人家出殡。我有出息了。”
  乔巧儿见钱串串高兴之后又难过了,她急忙去宽他的心:
  “年三十过了,这个年也就算过去了。咱俩出来走走,心情好。咱就当是出门走亲戚,这比守着个寒窑强多了。”
  钱串串却愈发地内疚与羞愧,跟着就落泪道:
  “我恨我,没有本事。我也不光是拍大队长的马屁,我是怕你挨饿,我才答应了他。去给人家箍坟,人家管饭,我完全是为了那口吃的,那碗饭。”
  乔巧儿听得难过起来,为了肚子不饿着,大年初一她和丈夫去给死人支差,这确实是件被逼无奈的事情啊。可是,人在饥饿中,人得设法度过饥荒,人要坚持活下去呀!为了给丈夫带来一份好心情,乔巧儿就淘气地问他:
  “现在是年初一,你说说,现在你想吃点儿啥?”
  钱串串知道这是乔巧儿想叫他愉快起来,是跟他闹着玩,是想叫他高兴。他当然也想叫乔巧儿一直快乐着,可他却高兴不起来。于是放声喊了一个十分经典的民间短歌儿,以此来宣泄他心中的愤怒:
  一等人想甚吃甚
  二等人吃甚有甚
  三等人有甚吃甚
  四等人剩甚吃甚
  五等人吃甚没甚
  这几句话,十分精湛地把人的不同命运概括出来了。
  乔巧儿当然深知人和人是不能比的,是分等级的,有人吃得好,有人吃得坏,还有的人吃不上。乔巧儿却风趣地问歌王:
  “一等人,快说说,你想吃点儿甚?”
  钱串串没有心情浪漫,他只好默默地苦笑着。
  雪地上,只见乔巧儿轻轻地跪了下去,她把周围的雪堆成了一个小山丘,然后,她用瑞雪当粮食,用那灵巧的双手,在雪地上,开始起灶做饭了。
  乔巧儿用手团着雪团儿,在手里捏过来、捏过去,不大会儿的工夫,她居然捏出了一桌丰盛的宴席:雪宴。雪宴上,有年糕儿,有枣儿,有饺子,有馍馍,有饹 ,有猪,有羊,有鱼,有酒壶儿,有酒盅儿;像极了,全是雪白的。
  美丽的女人创造出了这样的神话,这些全都出自于她的内心。她有灵性,她有爱,她可真是一个天赐的精灵。
  面对这种神奇,钱串串惊呆了。雪宴,这是他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天方夜谭,现在却让他亲眼看见了,乔巧儿是在编织冬天里的温暖。
  “雪宴!”钱串串哭了。
  乔巧儿让钱串串坐到宴席上,告诉他说:
  “咱是歌王,咱是真正的一等人。你可不能轻易掉眼泪。”
  钱串串感到这时候的乔巧儿已经变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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