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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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亭-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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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原样。不然我都糊涂啦。来吻吻我,聪明的孩子!……”

娜塔里娅把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的手拉过来贴近嘴唇,而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则吻了吻女儿低垂的脑袋。

“你要永远听我的话,别忘了自己出身于拉松斯卡娅的家庭,是我的女儿。”她补充了一句。“你会幸福的。现在,你去吧。”

娜塔里娅默默地出去了。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想道:“她像我——也是个多情的种子,不过她比我冷静①。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不禁想起了往事……遥远的往事……

① 原文为法语。

过了一会儿,她吩咐把邦库尔小姐叫来,两人关起门来谈了好久。放走邦库尔小姐以后,她又叫来了潘达列夫斯基。她一定要知道罗亭离开的真实原因……而潘达列夫斯基终于使她彻底放心了。这属于他的职责范围。

第二天午饭前,沃伦采夫和他的姐姐来了。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待沃伦采夫一直很客气,这一次对他特别亲热。娜塔里娅痛苦难耐,不过沃伦采夫很尊重她,跟她说话也很小心,这使她不得不打心底里感激他。

这一天过得很平静,甚至很平淡,可是分别的时候,大家都感觉到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而这一点很重要,非常重要。

是的,大家都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惟独娜塔里娅是例外。最后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自己的床前,疲惫不堪地把脸埋进枕头。她觉得生活是那样的痛苦,可恨和庸俗,她为自己,为自己的爱情,为自己的悲伤而羞愧。在这种时刻,她也许宁愿一死了之……今后她还有许多痛苦的白昼,无眠的夜晚,难熬的焦虑;但是她还年轻——对她来说生活才刚刚开始,而生活迟早总会把一切纳人自己的轨道。一个人不论遇到怎样大的打击,他在当天,最迟到第二天——恕我说得粗俗些——总得吃饭吧,而这就成了第一个安慰……

娜塔里娅痛苦不堪,这是她第一次经历痛苦……不过初次的痛苦就像初恋一样,是不会重复出现的——感谢上帝!

十二

过了大约两年。五月初的日子来临了。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坐在自家的阳台上,她不再姓李比娜,而改姓列日涅娃了。她嫁给米哈依洛·米哈雷奇已经一年多了。她依然是那么妩媚,只是近来有点发胖。在那个跨过几级台阶便能进入花园的阳台前面,奶妈抱着婴儿在来回踱步。那孩子的脸蛋红扑扑的,身上披着白色的小斗篷,帽上缀着白色小绒球。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不时望望孩子。孩子不哭不闹,一面有滋有味地吮吸着自己的手指,一面不慌不忙地朝四处张望。米哈依洛·米哈雷奇的特征开始在儿子身上显露出来。阳台上,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身边。坐着我们早已熟悉的比加索夫。自从我们和他分手以来,他的头发明显地白了,背也驼了,人也瘦了,说话时牙齿漏风:他的一颗门牙掉了。牙齿漏风使他说起话来又多了几分刻薄……

他年岁增长了,但满腔的怨恨却未减少,不过那些刻薄话已经失去了锋芒。他比从前更喜欢重弹那些老调了。米哈依洛·米哈雷奇不在家,大家都在等他回来喝茶。太阳已经西沉,在日落的那个方向,沿着地平线绵亘着一道淡黄色的光带。与此相对的还有两道晚霞,下面一道呈蔚蓝色,上面一道呈紫红色。高空中的几朵浮云在渐渐融化。这一切都预示着明天将是一个正常的晴好天气。

突然,比加索夫放声大笑起来。

“您笑什么,阿夫里康·谢苗内奇?”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问。

“噢,是这么回事……昨天,我听到一位农夫对他老婆说:”‘别叽叽喳喳!’他老婆当时正说得起劲。我很喜欢这句话:“别叽叽喳喳!‘的确,女人又能说出多少道理来呢?你们知道,我不是指在座各位。我们的祖先比我们聪明。他们的神话故事里总有一位美女,脑门上缀着一颗星星,坐在窗前,一声不响。女人嘛,就应该这样。可是前天,我们贵族长的老婆就像对着我的脑袋开了一枪;她对我说,她不喜欢我的倾向!还倾向呢!假如造物主开恩让她突然丧失嚼舌头的能力,那无论对她还是对大家岂不是更好吗?”

“您还是老样子,阿夫里康·谢苗内奇,尽诋毁我们这些弱女子……您知道吗?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幸,真的,我为您感到可惜。”

“不幸?您怎么能这样说呢!第一,我看世界上只有三种不幸:冬天住冰凉的房子,夏天穿挤脚的鞋子,还有就是跟婴儿同住一个屋子,婴儿哭闹不止,但又不能让他吃除虫粉。第二,我现在成了最最安分守己的人,简直可以当典范。我的行为完全符合道德规范。”

“您品行端正,无可挑剔!不过,叶莲娜·安东诺芙娜昨天还跟我说您的不是呢。”

“竟有这样的事!她跟您说什么来着,能告诉我吗?”

“她说您整整一个上午对她的所有问话只回答两个字:”什么?!‘’什么?!‘还故意尖着嗓子做怪腔。“

比加索夫笑了起来。

“那可是个好主意啊,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您说是吗?”

“是个坏主意!难道对女人可以这样不讲礼貌吗,阿夫里康·谢苗内奇?”

“怎么?您以为叶莲娜·安东诺芙娜是女人吗?”

“那您说她是什么?”

“是一面鼓,一面普普通通的可以用棒褪敲打的鼓……”

“噢,对了!”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想改变话题,便打断他说。“听说,有一件喜事要向您祝贺呢。”

“祝贺什么?”

“您打赢了官司。格林诺夫斯基牧场现在归您了……”

“是的,归我了。”比加索夫阴郁地说。

“多少年来,您一直在争这片牧场,现在到手了,怎么反而不高兴了?”

“我告诉您吧,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比加索夫慢条斯理地说,“没有比迟到的幸福更糟糕、更气人的了。这样的幸福不可能给您带来满足,反而剥夺了您的权利——骂人和诅咒命运的宝贵权利。真的,夫人,迟到的幸福是一种苦涩而令人恼火的东西。”

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只是耸了耸肩膀。

“奶妈,”她叫道,“我看米沙该睡觉了,把他抱过来。”

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开始忙乎自己的孩子,而比加索夫则嘟嘟嚷嚷地走到阳台的另一头去了。

突然,在不远处,花园旁边的路上,米哈依洛·米哈雷奇坐着他那辆竞赛马车过来了。两条硕大的看门狗,一黄一灰,跑在马的前面。这两条狗是他前不久才开始豢养的。它们不停地咬来咬去,但又亲密得难舍难分。一条老猎狗冲出大门去迎接两条看门狗,它张大了嘴,好像要吠叫的样子,结果只是打了个呵欠,友好地摇着尾巴回来了。

“你看,萨沙!”列日涅夫打老远就向妻子喊道。“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没有立即认出坐在丈夫背后的那个人。

“啊,巴西斯托夫先生!”她终于喊了起来。

“是他,真是他,”列日涅夫回答说,“他给我们带来了多好的消息!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的马车驶进了院子。

一眨眼工夫他和巴西斯托夫就出现在阳台上。

“乌拉!”他喊叫着拥抱妻子。“谢廖沙要结婚啦!”

“跟谁结婚?”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激动地问。

“当然跟娜塔里娅咯……这消息是咱们这位朋友从莫斯科带来的,还有一封给你的信……你听见了吗,小米沙?”他接过儿子,又说了一句。“你舅舅要结婚啦!……瞧你这俊小子,只会眨巴眼睛!”

“他想睡了。”奶妈说。

“是的,夫人。”巴西斯托夫走到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跟前说。“我今天从莫斯科回来,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委托我来检查一下庄园的账目。这是给您的信。”

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连忙拆开弟弟的来信。信里只有几行字。他在狂喜中告诉姐姐,他已向娜塔里娅求婚并且得到了她本人和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的同意;他答应下一次写信一定写得更详细些。还说他要拥抱和亲吻大家。很显然,他写信的时候正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

仆人送上茶。大家请巴西斯托夫坐下,接着倾盆大雨般的向他提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所有人,包括比加索夫在内,都为他带来的消息感到高兴。

“我们听说这中间还有一位科尔察金先生。”列日涅夫顺便说道。“请问,这也许是无稽之谈吧?”

(科尔察金是位英俊的年轻人——社交界的一头雄狮,他盛气凌人,不可一世,他的举止傲慢得仿佛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由公众集资为他树立的一尊铜像。)

“不,不完全是无稽之谈。”巴西斯托夫微笑着说。“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倒是十分赏识他,可娜塔里娅·阿历克赛耶芙娜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听到。”

“我认识他,”比加索夫插嘴说,“他是个双料的混蛋,混透了……就是这么回事!要是大家都像他那个德性,除非可以得到一大笔赏金,否则你就别想活了。就是这么回事!”

“也许是这样,”巴西斯托夫说,“不过他在社交界可不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反正都一样!”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大声说。“不去管他!啊,我多么为弟弟高兴啊!……娜塔里娅也很快活吗?很幸福吗?”

“是的,夫人。她跟往常一样,不露声色——您是了解她的——,不过看样子也很满意。”

黄昏在愉快而活跃的谈话中过去了。大家坐下来吃晚饭。

“顺便问一句,”列日涅夫给巴西斯托夫斟拉菲特①葡萄酒的时候问道,“您知道罗亭现在在哪儿吗?”

① 法国拉菲特产的红葡萄酒。

“现在我也不太清楚。去年冬天他到莫斯科住了一段时间,不久便随某个家庭到西比尔斯克去了。我跟他一度通过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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