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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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亭-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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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俄语中“义务”与“债务”同音异义。

“说得多么冠冕堂皇!”沃伦采夫说。“什么把我估计错啦,什么认为我比周围的人高出一头啦……天哪,尽是胡说八道!比涛还糟!”

列日涅夫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有他的两只眼睛露出了一丝微笑。沃伦采夫站了起来。

“我想到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那儿去一次。”他说。“我想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且慢,老弟,让他滚了再说。你何必再跟他打照面呢?他快消失了——你还要怎么样?最好还是去睡觉吧;昨晚你大概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吧。现在你的事情出现了转机……”

“你有什么根据?”

“这是我的一种感觉。真的,你睡吧,我去找你姐姐——陪她坐一会儿。”

“我根本不想睡觉,我干吗要睡……我最好还是到地里去看看。”沃伦采夫说着整了整大衣的衣襟。

“那样也好,你去吧,老弟!到地里去看看……”

列日涅夫说着便去找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他在客厅里遇见了她。她热情地欢迎他。他每次来她都很高兴,但是她脸上挂着愁云。罗亭昨天的来访使她感到不安。

“您是从我弟弟那儿来的吧?”她问列日涅夫。“今天他的情绪怎么样?”

“还好,他到地里去了。”

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沉默了片刻。

“请您告诉我,”她开始说道,眼睛看着手帕的花边,“您是否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罗亭要到这儿来?”列日涅夫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我知道:他是来告辞的。”

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抬起头。

“什么?来告辞?”

“是的,难道您没有听说吗?他要离开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了。”

“离开?”

“永远离开;至少他是这么说的。”

“怎么会呢?这怎么理解呢?自从发生了那些事情以后……”

“这可是另外一回事!这件事无法理解,但是确实如此。也许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把弦绷得太紧——于是弦就绷断了。”

“米哈依洛·米哈雷奇!”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说。“我什么也不明白,我看您是在捉弄我吧……”

“哪儿的话……对您说他要走了,还写信通知他的熟人呢。他这样做,从某个角度看,倒也不是坏事,可是他这一走却影响到了一个惊人计划的实现,我和您弟弟刚才还在议论这个计划呢。”

“怎么回事?什么计划?”

“是这么回事。我建议您弟弟出去散散心,也带您一起去。伺候您的事么,实际上由我来负责……”

“好极了!”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大声说道。“我可以想像得出您会怎样伺候我,您准会把我饿死的。”

“您这样说,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是因为不了解我。您以为我是个傻瓜,十足的傻瓜,一块木头疙瘩。可您知道吗,我可以像精那样慢慢融化,跪在地上几天几夜不起来?”

“我倒真想看看您那副尊容呢!”

列日涅夫突然站了起来。

“您嫁给我吧,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那您就能看见了。”

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的脸红到了耳朵根。

“您说些什么呀,米哈依洛·米哈雷奇?”她羞涩地重复了一遍。

“这话我早就想说了,已经在舌头上转了一千遍。”列日涅夫回答道。“现在我终于说出来了。您看着办吧。为了不让您为难,我这就出去。如果您愿意做我的妻子……我这就出去。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您只要派人来叫我一声,我就明白了……”

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本想叫列日涅夫留下,可是一眨眼他就出去了。他帽子也没戴就到花园去了。他斜倚在篱笆门上,眼睛望着远处。

“米哈依洛·米哈雷奇!”他背后传来女仆的声音。“请您到夫人那儿去。她吩咐我来叫您。”

米哈依洛·米哈雷奇转过身,双手捧着女仆的脑袋,出乎她的意料,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到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那儿去了。

十一

罗亭碰见列日涅夫之后,立即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关起门来,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沃伦采夫(读者已经知道了),另一封给娜塔里娅。这第二封信他涂涂改改,反复斟酌,写了很久,又仔仔细细地誉到一张精美的信笺上,再折成很小很小的一叠塞进了口袋。他神色黯然地在房间里走了几遍,然后坐到窗前的椅子上,一只手支撑着身子;眼泪慢慢流出了眼眶……他站起来扣上了全部纽扣,叫仆人去问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能不能现在见她。

仆人很快回来禀报说,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请他去。罗亭便上她那儿去了。

她在书房里接待他,就像两个月前初次接待他一样。不过现在她不是一个人:她身边坐着潘达列夫斯基,他始终是那样谦恭,整洁,容光焕发,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客客气气地迎接罗亭,罗亭也彬彬有礼地向她鞠躬,可是只需朝他们两人的笑脸看上一眼,任何一个稍有经验的人都会明白: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尽管谁也没有提起。罗亭知道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在生他的气,而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则怀疑他已经全都知道了。

潘达列夫斯基的密告使她大为恼火。她身上那股上流社会的傲气又开始作祟了。罗亭这个既无财产、又无官职的无名之辈,竟敢跟她的女儿——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拉松斯卡娅的女儿——秘密约会!!

“就算他很聪明,是个天才!”她说。“这又算得了什么?那样的话,不是谁都可以指望做我的女婿了?”

“我好久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潘达列夫斯基火上加油地说,“他怎么这样缺乏自知之明,我真惊讶!”

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非常激动,连娜塔里娅也挨了她一顿臭骂。

她让罗亭坐下。他坐下了,但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几乎主宰这个家庭的罗亭了,也不像一位熟悉的朋友,或亲近的常客,而只是一位陌生的客人。这一切又是在一刹那间发生的……水就是这样突然变成了坚冰。

“我是来向您道谢的,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罗亭开始说道:“感谢您的盛情款待。今天我收到一封家信,我必须今天立即赶回去。”

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仔细地看了罗亭一眼。

“他这是先发制人,他肯定猜到了。”她想。“这样可以使我避免做一番难堪的解释。再好不过了。聪明人万岁!”

“真的吗?”她大声说道。“啊,这是多么扫兴啊!又有什么办法呢?但愿今年冬天在莫斯科能见到您。我们不久也要离开这儿。”

“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我不知道是否有机会到莫斯科去;倘若能筹措到钱款,那么前去拜访您是义不容辞的。”

“好啊,老兄!”潘达列夫斯基不禁想道。“前不久您在这里还像老爷似的发号施令,可如今也只能这样低声下气说话了!”

“也许您从家里得到了什么不愉快的消息吧?”他像平常那样拖长了声音说。

“是的。”罗亭冷冷地说。

“是收成不好吧?”

“不……是别的事……请您相信,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罗亭接着说,“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在您府上度过的这段时光。”

“我,德米特里·尼古拉耶维奇,也始终会愉快地回想起与您的交往……您什么时候启程?”

“今天下午。”

“这么仓促……好吧,祝您旅途愉快。不过,如果您耽搁得不太久,也许还能在这儿见到我们。”

“我未必来得及。”罗亭说着站了起来。“很抱歉,”他补充说道,“我现在无法立即归还欠您的钱款,不过我回家以后就马上……”

“别说了,德米特里·尼古拉耶维奇!”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打断他。“您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现在几点了?……”她问。

潘达列夫斯基从坎肩口袋里掏出珐琅金表,小心地将红润的脸颊贴紧坚挺的白色硬领,看了看时间。

“两点三十三分。”他说。

“该换装了。”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说。“再见了,德米特里·尼古拉耶维奇!”

罗亭站起来。他和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之间的谈话从头至尾都带着一种特别的味道。演员排练时就是这样对台词的,外交官在会议上就是这样用事先准备好的言辞来交谈的……

罗亭走了出去。现在他凭经验知道,上流社会的人对待不再需要的人,他们不是一般的抛弃,而是随手一扔,就像舞会之后扔掉手套,就像扔掉糖纸或者没中奖的彩票一样。

他匆匆忙忙收拾好行李,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动身的时刻。听说他要离开,大家都感到意外,连仆人们都困惑莫解地看着他。巴西斯托夫无法掩饰自己的悲伤。娜塔里娅显然在回避罗亭。她尽量不去看他,不过他还是设法把信塞到了她手里。午饭时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再次提起她希望在去莫斯科之前能见到罗亭,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回答。潘达列夫斯基比谁都主动地跟他攀谈。罗亭好几次恨不得扑上去在他那容光焕发的脸上扇几个耳光。邦库尔小姐不时用诡谲而奇怪的目光打量着罗亭:这样的神色有时候可以在聪明异常的老猎狗的眼睛里捕捉到……“哼!”她似乎在心里说。“你这是活该!”

时钟终于敲响了六点,罗亭的四轮马车也套好了。他匆匆忙忙跟大家告别。他的情绪非常恶劣。他没有想到会这样狼狈地离开这个家庭:“他好像是被撵走的……这是怎么回事啊!何必这样匆忙呢?不过也只能如此了。”这就是他强装笑脸跟大家点头告别时的内心活动。

他最后一次看了看娜塔里娅,不由得他怦然心动:她那注视着他的眼睛充满了悲伤和责备。

他迅速跑下台阶,跳上了马车。巴西斯托夫自告奋勇地要送他到驿站,坐到了他身边。

“您还记得吗?”马车驶出院子,登卜两旁长满枞树的宽阔大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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