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红色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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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红色之恋-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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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姥爷没想到姥姥早知此事,而且是如此海纳百川的胸怀,顿觉羞愧难当。虽然羞羞答答地将秦姑娘接回家正式纳了妾,却从此对姥姥心生敬重,再不敢在外面寻花问柳,拈花惹草。

  或许是一脉相传的血统原因,母亲从小就继承了姥姥悲天悯人,扶危济困的性格,和我那生性豪爽的父亲结婚之后,这种性格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和发展,特别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一家来到山东,在如何对待农村亲戚问题上更是得到了发扬光大,以至于许多邻里在背后评价母亲是一个“不会过日子”的女人。

  秦姑娘性格温柔,手脚勤快,进了余家门后,上上下下相处得很好,没有和谁红过脸,绊过嘴。她尤其喜欢我母亲,那时母亲只有三四岁,正是贪玩的年纪,于是她经常带母亲到江边迎江寺游玩,什么荡秋千,踢毽子,唱歌,跳绳,拍皮球样样都会。姥姥让我母亲管她叫她小姨,其实她只比我大舅年长1岁,也不过就是二十出头的姑娘。在母亲模糊的记忆中,这是一个心灵手巧、外柔内刚的女人。

  姥爷去世的当天晚上,秦姑娘先是大哭一场,然后回到房里,便触电殉情,差点丢了性命。姥姥没想到看她平时少言寡语,竟还是个痴情的烈女,心中顿生惜意。

  办完丧事后,姥姥就打算把我母亲过继给她,也好年老之后有人送终。但秦姑娘大难不死之后,突然顿悟,觉的自己只有22岁的大好年华,实在不愿在一个与她已经毫不相干的家庭里守寡一辈子。姥姥猜透了她的心思,便送了她不少银两,让家人将她送回了武汉老家。

  秦姑娘走的前夜,搂着我母亲哭得泪人一般,次日在江边码头临别之时,对着我姥姥连磕三个响头说:“大恩不言谢,夫人的恩情小妹只有来世相报了。”说罢掩面登船而去。

  这件事在安庆一时成为美谈。许多男人都自叹没有如此胸襟,连夸姥姥是菩萨心肠的巾帼豪杰。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  出走
1937年12月;日本鬼子占领南京;次年夏,日寇沿长江挥兵西进,直逼安庆。那一年母亲小学尚未毕业。为了不做亡国奴,姥姥不顾年老体衰,带着一家老小,扛上“余良卿膏药”的牌匾,舍家撇业,踏上了漫长的逃难旅途。一家人先是沿九江、汉口、湘潭一线逃到广西,待战事稍有好转,又辗转回到皖南山区。多少次山穷水尽,多少次柳暗花明,风餐露宿,历尽苦难,即使是最艰难的时候,姥姥也没有让我母亲中途辍学。日本鬼子投降那年,姥姥终于经受不住长期的颠簸和持家的艰辛,积劳成疾,一病不起,带着对余家渺茫前途的牵挂和无奈,撒手西去。

  姥姥去世时,我几个舅舅哭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可母亲没哭。

  像母亲这种刚强性格的女孩子,能在19岁做出离家出走的决定,也就不足为奇了。

  最坚决反对母亲出走的是我大舅。

  这不仅仅因为在母亲的家族中,除了姥姥之外,最疼爱母亲的就是我大舅,还因为父母双亡,长兄如父,我大舅对这个年龄相差16岁的小妹更多着一份监护人的责任。

  当时大姨已经结婚,随我那在国民政府外交部工作的姨父住在南京,三舅、四舅在国民党军方任职,也在外地。安庆老家只有大舅和二舅。二舅是个老实本份人,年轻时就随姥爷姥姥熬制膏药,虽然姥姥去世后,当上了余家老字号的大掌柜,但真正当家作主的却是我那在中学执教的的大舅。

  大舅吃了一辈子粉笔沫,但你绝不能因为他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匠而等闲视之,事实上,大舅是一位颇具魏晋名士风范的画坛奇人,其逸事趣闻至今在皖省流传甚广。

  大舅生于1911年,号半聋,自幼喜爱丹青,少年时便做梦也想成为当今的嵇康、吴道子。只是因为身为长房长子,不得不继承父业,于是高中毕业后,被姥爷硬逼着考入同济大学学习商贸,三年级时,他最终挡不住艺术的诱惑,竟然擅自辍学,偷偷考入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毕业后,又考入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先后师从徐悲鸿、刘海粟、刘抗、张弦等名家大师研习西洋绘画,并作为刘海粟先生的宠爱弟子多次跟随他赴杭州、苏州等地实地写生。由于大舅他悟性极高,又勤奋好学,三十多岁时,在皖浙一带已颇有名气,是我国早期从事西洋绘画、接受西方美术思潮的画家之一。

  听母亲讲,上世纪四十年代,大舅与全家避难于皖南徽州新安江畔,虽然深居简出,但仍然知之者甚多。这期间,受好友汪勖予的鼓动,开始改西而师中,浸淫中国书画艺术。他擅花卉翎毛,又对传统的山水画技术掌握的非常娴熟。他的国画师出徐、刘,却又自成风格,纵横豪放,气韵超逸,脱尽尘俗,毫无拘泥琐屑之态,落笔便得形神之趣。尤其是笔下荷花,浓墨画叶,偃仰有致;淡墨画花,秀逸多姿;浓淡疏密,灵气盎然。纷乱中有层次,浓重处见鲜明,气势磅礴,韵味无穷,使人如身临池塘而有烟波浩淼、苍茫俱美之感。

  大舅早年奇闻逸事颇多。他生性嗜酒如命,常用的印语是“盛唐山下一酒徒”、“一月廿九日醉”及“醉翁之意”等。家中常将酒具与画具并陈,每日坚守壶中日月,杯里乾坤,作画前,必狂饮烈酒,待酒酣耳兴之所至,便以酒调色,那画假以酒力,有如神助,兴来泼墨,兴尽作罢,一气呵成,淋漓尽致,围观者们无不为那亭亭玉立的荷花神韵和画中散发的浓郁酒香所陶醉。有收藏者三五年后拿出闻之,仍有淡淡酒香。这便是他的得意绝活——醉荷花。

  大舅不但画画得好,为人之魏晋遗风更是令人瞠目。解放前,有人慕名出价三百大洋收藏他的作品,他坚决不售,可若是友人前来求之,他会慷慨无偿地随画随送,分文不取。如有附庸风雅者求之,则不允。后有人探听到他嗜酒的爱好,便别有用心地提着好酒前来拜访。开始,我大舅尚有警惕,时间一长,实在挡不住酒香的诱惑,便摆开酒桌,说是和客人点到为止,然3杯下肚后,便把握不住自己,一来二去,直喝得酩酊大醉,此时客人再求他作画,无有不依。等到次日酒醒之后,便拍着脑壳直呼上当,决心不再饮酒。然而发誓归发誓,下次见了好酒,依旧喝醉了便画。好在这类文人墨客不为赚钱,只好收藏。然有做官者求之,便百般推脱,实在躲不过,便装模作样摆开画具,大呼着拿酒来,吃醉了便吐,口中还会胡乱嚷道:“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求画者啼笑皆非,只好空手而归。为此,大舅得罪了不少达官显贵,不过他一介书生处士,别人也拿他无奈。

  大舅一生淡泊名利,不求闻达。从不以“某某大师门人”自居,刘海粟先生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就曾亲笔提字赠他以照片,他藏而不以示人。浙江美术学院曾邀聘他赴杭任教,连信都未复。他的一位相知琴友离内地远赴边疆,他盘坐江边岩石上,面对滚滚东逝水,弹奏一曲阳关三叠为之纪别,然后摔琴断弦,从此不再抚琴,犹伯子牙与钟子期再现,名士风范可见一斑。

  我与大舅一生中只有过一次相见。那是1987年的春天,大舅来到山东,在我家中小住。当时他已近8旬,早已金盆洗手,封笔多年。陪同前来的大表姐在一旁为我暗中出主意道,欲想老头作画,必先灌之。于是我们弟兄几个饭间拼命劝酒,乘他兴起,摆上宣纸。大舅那日喝得高兴,接连为我兄弟四人画了几幅。听说我年少时曾学画十年,连声呼之可惜,道:“若早知我有一外甥学画,我也收一关门弟子。”当得知我现在党政机关工作时,略一思索,为我画了一朵清隽的荷花,又在旁题字道:“宁守浑噩而黜聪明,留些正气还天地;宁谢伤华而甘淡泊,遗个清名在乾坤。”

  我心中明白,大舅是以花喻理,教我如何做人。

  我始终不解的是,似大舅这样一生视名利如粪土,以作画与饮酒为伴的从容潇洒、心境平和是从何而来。古之哲人隐于山林或隐于诗酒,皆是失意之后所为。或许大舅如姥爷一样年青时也曾有过慨然之志,但随之而来的国难乱离及此后的种种折腾,终于使他大彻大悟,超凡脱俗,从艺术与美酒中寻求满意、寄托与快乐?

  有人说,淡泊是一种理智;是一种深邃;是感悟人生后的一种大智;是经受挫折后的一种持重;是从痛苦到升华的修炼过程;是人格与品行的至高境界。古人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此言甚是,但这名山灵水的定义之中,毕竟附加了“仙”与“龙”的条件,然后才能得名显灵,由此可见,若无“仙”和“龙”,仍无法显示山水本身的“高”和“深”。这就不如佛家玄机参透,看山是山,看山非山,看山不象山,看山又似山,随你看山者怎么看,山便是原来的山,根本无求别人的挑剔和赞美,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

  我时常在想,大舅这一生就犹如那普通的山,普通的水,不显山不露水,天工造化,江山不俗,物丰无尘,一任本色,由你怎么看都行,可以“我看青山多妩媚”,可以“横看成岭侧成峰”,那是游人的感慨,与山无涉。这种淡泊名利、只重气节的远古遗风在现代社会中已不多见。做人如斯真的非常不易。

  大舅是以年近9旬的高龄离世的,身后没有给子女留下片楮只字作品,真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令人感叹不已。

  大凡近世有成就的书画家,一般分为两类,一种生前保留大量作品,准备身后建立纪念馆,以传后世;另一种与生俱来,徜徉自放,不为役使,不为名累,仿禅家之不立文字。大舅显然属于后一种。至于哪一种人生观更应提倡,应该是个人喜好,悉听尊便,旁人没有理由厚此薄彼,扬彼抑此。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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