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读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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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读史记-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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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说了,狗子着意的人生目标,是用汪洋恣肆的文章,做些纵横捭阖的大事情。这时候景皇上已经死掉,他的儿子武帝,颇有些功业的心思,加上有几代祖宗休养生息留下的丰赡积累。《平准书》记载,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这样的雄厚国力,果然可以承担好大喜功的破费,为此他也不吝增添个把文学爱好者的头衔,甚至会心之下,还可能主动认领。
  诚然,皇上即便喜欢,也没功夫下基层亲自发掘寻觅。再好的货色,也得呈示到皇上目力所及的视野范围之内。而呈示的递送又是需要程序的,这个程序包括符合手续的主渠道和符合手段的二渠道。狗子选择了后者,也就是用经济的资本运作文学的资本。有钱的感觉真好。
  一个叫杨得意的老乡,在宫里担任狗监,职责是看管皇上的猎犬。这样的古怪头衔,阶级未必高大,却是皇上身边的贴心人,所以最方便买通下来,做皇上的思想工作。杨监的思想工作落实得不显山不露水,在皇上的日常读物中,不经意地夹带上了那篇《子虚赋》。
  《汉书·艺文志》里,载有武皇帝亲自缔造的两篇赋,证明了皇上对此类文章的喜欢。这正是足以将他归入狗子文学作品爱好者的命门。因此,杨监掺沙子呈现的那篇《子虚》,如期遭到了皇上的阅读,也如期遭到了激赏,于是皇上发出叹息:朕怎么偏偏不能和这人同时哟。
  看来那时候,虽然号称盛世,信息的沟通却尚欠发达,连老天亲儿子的独夫皇上,都不清楚当代文学的存栏概况。这却是杨监悉心培育专门等待的机会。原来那人可以看见活的。于是皇上立即召见狗子。狗子面君,声称《子虚》说的是诸侯,不足观览,天子的游猎,才最是浩荡披靡的精彩。
  结巴之人,语流不畅,却可以规避话多屁稠的旁生枝节,说出的话自然反复消化,久经考虑,正适合伺候心思无常宛如虎狼的皇上。这几句马屁,酝酿许久,自然拍得相当熨贴,于是皇上命人笔札伺候,现场创作。狗子那时蘸得墨浓,笔不加点,洋洋洒洒,《上林》之赋,一挥而就。皇上看了,果然大悦。
  

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声音·生逢其时(3)
狗子的赋,正如后代评价的,想象放纵,辞藻堆砌,龙蛇翻飞,气韵鼓荡,将自家的不羁才气,不计成本地铺陈,用他自己的话来表述,就是填坑满谷,果然绮丽斑斓,文采斐然。这样的上乘创作,当然根植于他的浩然才情,而不可否认的,从生理的代偿功能而言,嘴头结巴的期期艾艾,也使得原本分解到口腔表达的文采,凝聚反馈到文字承载的笔端。正像有的人拍着心口表白的,吾口不能剧谈,此中多有。
  不过,考据家跳出来揭老底,说这篇让皇上大悦的《上林》,原本和前边令皇上激赏叹息的《子虚》是一时之作,合则一,分则二。狗子先抽出上半片作引子,面君后再动用下半片巩固成果。因此,所谓现场的倚马创作,实在是背诵早就揣在肚皮里的成型文稿,那笔墨如何泼得不潇洒。这正是才子的狡狯手段,尽管颇有些欺君之嫌。好在说大人当藐之,君子可欺之以方,对皇上耍点小小不言的手段,实在算不得个甚,或者还是民本思想的伟大流露呢。
  有后人将另一位辞赋作家拿来和狗子对照,说,枚皋文章敏疾,长卿制作淹迟,皆尽一时之誉。而长卿首尾温丽,枚皋时有累句,故知疾行无善迹矣。可见慢功的确出细活。另一位才子扬子云则说:军旅之际,戎马之间,飞书驰檄,用枚皋;廊庙之下,朝廷之中,高文典册,用相如。狗子伺候皇上,大都集中于所谓的廊庙之下朝廷之中,因而他的首尾温丽,他的高文典册,他的语迟文亦迟,真的是生逢其时。
  当然,在极尽铺排的场面之后,狗子的文章也在尾巴上留下些卒章明志因以讽谏的政治亮点,但内中却毫不吝啬地渲染天子苑囿应当具备的气象:譬如离宫别馆,弥山跨谷,高廊四注,重作曲阁;譬如卢橘夏孰,黄甘橙楱,枇杷橪柿,楟柰厚朴;以及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罴,足野羊,蒙鹖苏,绔白虎,被豳文,跨野马……如此绚烂的诱惑,如何不勾动天子本人做大做强的欲望,上林之中以及之外,少不得凭添许多糜费。但狗子所预留的亮色豹尾,以及乌有先生无是公这样明显宣示的空藉杜撰,又为自己埋伏了道德退路。既满足了皇上侈靡心愿,又落实到了面目高大的讽劝:无德厚之恩,务在独乐,不顾众庶,忘国家之政,而贪雉兔之获,则仁者不由也。如此曲终奏雅劝百讽一周全机密的设置,用狗子作品里的话说,正是择肉后发。觑得皇上痒处,刀刀咬肉,枪枪见血,却又有金疮药后勤招呼,真正的郁郁乎文哉。
  这一番周详的郁文,当然掳获天下奢侈品爱好者的心,何况最天经地义领受奢侈的武皇上,着意于大一统帝国声威气魄的私心,得到前所未有的慰藉和满足,自然换得皇上的封赏。但狗子并不满足于纸面上的驰骋,于是,趁一个得当的机会,从皇上那里讨得中郎将的头衔,衣锦还乡,于是太守郊迎,县令先驱,赚尽威风。此情此景,不由得卓爸喟然叹息,检讨自己没早一点儿把寡妇闺女嫁给如此如意的快婿。有钱人还是习惯用钱来说话,卓爸再行劈出若干财产,总值与儿子们的规格看齐。这样的说话,结实而实惠,君子都会动心,何况狡狯的才子。
  风光之外,更有政绩的斩获。司马中郎将略定西夷,收拾一干部落头领甘心称臣,又扩建一应机构,完备关防,在老少边穷地区,弘扬国威,建功立业,用实际行动,让上至天子下至卓爸的所有人,都感到极大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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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声音·快乐至死(1)
都说人要三衰六旺,衰后有旺,旺后也必有衰。闲话总是伴随着鲜花滋生。狗子虽然也仿照子虚乌有的格式,予以诘难辩白:
  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人之所异也。
  然而,这样的隽语,也许解得一时,却济不了长远。于是他的官禄起起伏伏,最高境界,无非是俸米六百石等同县长的孝文园令,负责陵园打扫之类,没什么可观。文人还是着落到文人的本色才是正经。在连偷偷关心政治都不得的情况下,于是他继续祭起文字功夫,沿袭侈糜的路线,作品次第问世,将诗歌本职的辞赋,勾兑进浓郁的文章色彩,润色鸿业,专心从事铺叙,锻炼成为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声音之一,他本人,也毫无愧色地以奢侈品批发商中最上流的CEO,就位领导一时流行文学格式的泰斗级人物。
  再后,他因病退休,居住于茂陵高尚区。某日,皇上忽然想起这位旧日言语侍从的词臣,招呼身边人,登门征集手稿史料,以免丧失本朝文学风范的文本。不料,泰斗已经悄然故去,家中也根本没有任何作品的纸质善存。太座出来答应,说俺家掌柜的从来也不存那些玩意儿,写完之后,人来取走拉倒。只是他临死的时候,写下一卷书,说有使者来时,即行呈上。
  那一卷硕果仅存的书,是依旧用虚拟的场景,专门鼓动天子封禅的。封禅是皇上们标榜自己功业时最喜欢的国家仪式,武皇帝更不能免俗。文章送来,皇上果然另眼看顾,并于泰斗故去几年之后,践行了该典。按照某些说法,此书还附有相关礼仪,由于封禅材料稀缺,这也是皇上的焦虑之一。至于后来封禅时是否依照了那卷遗书,《封禅书》里没说,于是就不大好考证了。所以有人以为,该附录未必存在。
  关于这位泰斗退休之后的具体生活,考虑到卓爸赠予的丰厚财产,想必是十分优裕的,大可不必替他如何维持家计而担心。按照一般的文学想象,从此甚至在很早,他和太座两人,便过上了幸福美满的日子,一直前往让时间惭愧的地方。然而,前文提到退休时的所谓因病,却泄露出某些意味之外的苗头。
  早在辞去角斗士投入文学抱负的时候,他就是用身子有病做的由头,至于是否,无可确认,大约未必是空穴鼓风。而在勾引卓家寡妇文君之前,笔记上已经有果然有病的记载,而司马哥的正史上,常有消渴疾的字样,也朗朗的记录在案,之后还屡屡提及。那病自然不是情人们喜欢的相思虚症候,但却与男人女人之间,有些实在的勾当。
  该病被确诊为消渴。《西京杂记》上说,长卿素有消渴疾,及还成都,悦文君之色,遂引发痼疾。据说他还为此创作《美人赋》,罪己自刺,但终于无法克制本能,最后只好因此致死。再做寡妇的文君,还曾写作诔文凭吊。
  消渴的临床表现,据权威工具书的条目,主要以多饮,多食,多尿,身体消瘦,或尿有甜味为特征。至于肇事的病因,祖国传统医学以为,基本上是饮食不节,情志失调,劳欲过度或先天不足所致。所谓饮食不节,指的是过食肥甘,醇酒厚味,从而积热内蕴,化燥伤津而成疾。情志失调,内容如字,从略。先天不足着重说的是五脏尤其是肾脏虚弱。一向说肾为先天之本,肾主藏精,肾虚则精无所藏,以致精亏液枯而产生消渴。
  这便有些意思了。所谓精亏液枯,当然和男女之间的事儿撕扯不情。当然,更直截的,还是那个劳欲过度,医书上说得明白,因房事不节,劳欲过度,耗伤阴精,以致阴虚火旺而产生消渴,是致罹此症的重要管道之一。
  这便是了。如果说狗子情郎先天不足还失于记载的话,房事不节导致的劳欲过度,则是推敲史料便得以确认而没法逃避的口实。不论狗子炒饭功夫是否强弱,床笫之上,二人营造爱欲的力度和频数,足堪想象。而痼疾唤发之后,虽然西洋医学在并发症栏目中,有阳痿一条,但史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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