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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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雪记-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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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之间,马车已到了赵暄官邸。赵暄道:“咱们去湖心亭里坐坐罢。”郦琛于他府上走得极熟,当下不用人引路,便走在先前,径往后园去。赵暄这后园极大,引了一股活水来,在中间蓄了一个小湖。湖心筑一亭,有竹桥与陆相连。 
  两人沿竹桥走入湖心亭,对面坐下。赵暄道:“先时我问你那话,你可还没答。”郦琛微感诧异,道:“你是当真,不是说笑?傅冲是刑部尚书,我现去杀他,只怕连你都要牵累。”赵暄道:“我既然问了这话出来,自然是有了主意在这里。” 
  郦琛心道:“我爹爹那桩公案牵涉之人甚多,总不能全都追究起来,只除了郑晔这个主谋,也就够了。不过傅冲既是伙同赵煐给爹爹定的罪,倘若顺手,杀了他也无妨。” 当下点头道:“你且说来听听。”赵暄笑道:“我助你杀了他,你却怎么谢我?” 
  郦琛道:“杀不杀傅冲,其实也没甚要紧。我头一个要杀的人乃是郑晔,你能不能帮我?”赵暄道:“那还用说!不过要杀郑晔可不容易,他从湖州回来,便告了病假,现下干脆搬到信王府去住着了。信王府近年来蓄意收揽江湖人物,武功好手着实不少。咱们要杀荣筝,还只愁后事怎生处置;要杀郑晔,则单是如何下手这一件,便大大地为难。”郦琛知他说的是实情,无可奈何,道:“那也没法子,只好再等时机罢了。”赵暄见他神色黯然,安慰道:“信王当下虽然得势,早晚搬倒了他。到那时捉了郑晔,任杀任剐,都由得你。”笑了一笑,道:“今天皇伯父跟我说,光禄大夫另派了许文卿。他心内终究还是对赵煐存了三分疑忌。”郦琛对这些朝堂人事也无意多听,随口道:“皇帝倒对你放心,这等话也都对你说。” 
  赵暄叹道:“你不懂的。他不疑我,是不必来疑我。皇族中如我这等子弟,在所尽有,他随便指来一个,便可以取代。我现有一切,全是拜他所赐,哪一天失了宠,他也尽可以全都拿走。不像信王赵煐是先皇所出,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非一日可以动摇。”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天边灰云沉垂,湖上波光暗淼,一派寂静,只余漫天雪花飞扬。郦琛见赵家从人俱留在岸上相候,道:“你府上的内贼,还没寻出来?” 
  赵暄摇了摇头,自嘲道:“我如今已经生了心病,但凡同人说句私密话,只好到这亭子里来。” 这湖心亭四下里一览无遗,没半个可余藏身的地方。郦琛见他眼里颇有凄惶之色,心道:“他徒然身居高位,富贵尊荣,日子过得可不舒心。” 一时心中微生怜悯之意。 
  赵暄又道:“淳于真和南宫敏是先父留给我的近侍,自那回事后,我连她两个也不敢信了。瞧着一干护卫,哪个也不能教人全然放心。”悠悠叹了口气,道:“我底下人对我说话,永远不尽不实,我每天琢磨他们话里真假,想得头也痛了。你说,有没有一种药,吃了便能让人说实话,问甚么答甚么?” 
  郦琛道:“我从前在牧谦那里,倒是见过这药的方子。不过牧谦说那等药惑乱心神,用在人身上大有后患,说甚么也不许我用。”赵暄嗯了一声,默默沉吟,道:“其实也不消当真用上。旁人知道我有这药在手里,心中害怕,多半就招了。” 
  郦琛颇不以为然,道:“你要人家对你忠诚,须出自本意才好,要靠药物震慑,总不是正理。”赵暄瞧着他笑了一笑,道:“相待以诚,那是朋友间才讲的,对那起奴才却哪里说得到这话?不过你说得也不错,总是我御下无方,手段不够,才想到用药物。” 
  他眼望亭外飞雪,出了会儿神,道:“郦琛,等杀了傅冲,你陪我在那边坡上搭个雪人儿罢。” 
   
   
   
  月黯人非 
   
  半月后便是消寒节。当时京师最重此节,即若贫寒人家百姓,一年间积累假借,到此日也须备办得新衣爨饮,祭祀先祖,又有“冬至大于年”之说。朝中则百官绝事数日,天子不听政。交节前夜,皇帝循例在大庆殿赐筵群臣罢,又在玲珑阁另开家宴。银烛荧煌,暖香浮动,在座不过数十人,皆是赵氏近族子弟。酒过三巡,赵暄起身离座,身后那校尉便跟了出去。 
  廊上灯疏影深,赵暄更衣出来,察觉身后脚步,也不回头,笑道:“明日可以搭雪人了?”一面向筵室走去。 
  漏已三更,座中人酒酣之际,不免都有几分倦意。然而皇帝兴致颇高,不能便辞。赵暄走到御座边,亲取了金杯斟酒,看着肃宗皇帝赵煜容颜暗悴,眼梢嘴角的皱纹有如刀刻一般,心道:“皇伯父还不到五十岁,却已经这般见老了。” 
  忽然间廊上脚步声大作,有数十人向玲珑阁奔来。赵煜皱起眉头,意甚不快,道:“甚么事?”早有一名宦侍出去,少顷回来,跪在御座前低声禀告:“刑部傅尚书在家中遇刺身死。现有近卫内殿班直统领邓永在阁前伺候,要捉拿刺客。”赵煜吃了一惊,道:“傅冲死了?快叫邓永进来。”不多时进来一人,身形魁梧,面色黧黑,在御座前叩下头去。赵煜大概问了两句,得知傅冲在自家后园被人击杀,问道:“然邓卿追索刺客,何以到此?”邓永道:“陛下明鉴,那刺客在雪中落了足印,正是向玲珑阁而来。”赵煜不禁变色。邓永又道:“皇上许可,将此人收纳监下,听侯刑部诸位大人审问。”赵煜微一沉吟,道:“邓卿这般说话,想是已经有了疑犯?”邓永道:“正是。”说着便向身后一指。他头未回,手指便出,显是进门之时便已看准了那人方位。 
  赵煜向他手指方向看去,见是个清秀少年,认出是新近擢封的昭武尉郦琛,心中疑惑,方欲开口,赵暄已然抢着道:“邓永,你好大胆子!”随之拉住了赵煜袖子,央道:“皇伯父,他信口雌黄,须要重重惩戒。”本来皇帝问话,做臣子的不能随便插口。然而赵煜为人宽仁柔懦,平素只消不在朝堂之上,便不讲究这君臣之礼。这时候既在家宴,赵暄又是皇族中头一个得宠的子弟,这般说话,谁也不觉得意外。 
  赵煜微笑道:“邓卿这般说话,想是有他的道理,你听他说完了不迟。”赵暄哼了一声,转向邓永,道:“你说罢!”他一转过脸来,眉梢眼角便带了几分煞气。 
  邓永暗暗心惊,心道皇帝虽然和气,素闻这位钜鹿郡王小小年纪,心狠手辣,可不是易与之辈。然而此时势成骑虎,只得硬着头皮道:“那刺客动手之际,原是有兵部郎中荣长庚在侧,看清了便是这人。荣长庚此刻便在阁外,皇上可叫他进来,当面对质。”赵煜颌首,便有宦侍传了荣长庚进来。 
  邓永道:“荣大人,那刺客前来,原是你亲眼所见,如今且向圣上细说一遍。”荣长庚道:“启禀陛下。傅大人今夜家筵散后,约了微臣往后园赏月。刚刚走到园中赏心亭,忽然便有一人从亭顶掠下。傅大人猝不及防,被他当心一剑刺中。那刺客武功高强,微臣与他交手数招,竟制他不住,且担心傅大人伤势,被他脱身逃去。”赵煜道:“你可看清了那人模样?”荣长庚道:“我与他打过照面,看得分明,乃是殿前司昭武尉郦琛。”说了这句话,便见满座人神色俱是十分古怪,仿佛自己说错了甚么话一般。 
  赵煜道:“你确信便没看错?”荣长庚道:“不会。郦琛原是我师侄,旧时相熟,决不能看错。” 
  忽然一人越众而出,在御座前跪倒,道:“陛下,傅尚书遇害,荣大人一力指证微臣便是凶手。微臣斗胆,要问荣大人、邓大人几句话。” 赵煜见是郦琛,料他少年气性奈不得委屈,要出来分证一番,温言道:“你要问甚么?”郦琛转向荣、邓两人,道:“敢问两位大人,那刺客面貌除了荣大人外,还有何人得见?”邓永踌躇道:“其时月色昏暗,只荣郎中站得最近……但那刺客模样依稀是个少年,手使长剑,原是大家都看见的。” 
  荣长庚冷笑一声,道:“只我一个看见了你,那便够了!郦琛,你戕杀傅大人,那厢血迹未干,这里欲要抵赖,却哪里能够?” 
  郦琛道:“不敢。下官原有个猜想,或者那刺客是下官仇家易容假扮成我模样,令荣大人错认。”荣长庚不禁一愣,便听郦琛又道:“然而相貌或可乔改,武功却是假扮不来。却不知这刺客武功家数如何?”赵煜道:“此言甚是。邓卿对天下各派武功俱为稔熟,可看出来那刺客的门派?” 
  荣长庚心道:“你使的便是本门武功,这般说法,可不是自陷网罗?”果然便听邓永道:“启禀皇上,那刺客的几招剑法,乃是洛阳玄武门的‘挽月剑’。那昭武尉郦琛,正是玄武门下郦文道之子。” 
  郦琛道:“玄武门下,可不只我一个少年子弟。我少年时罹病甚重,从不曾自先父处学得一招半式,这‘挽月剑’么,旁人可比我会得多了。”荣长庚听得他言外有意,不禁勃然大怒,道:“到这时候,还要来含血喷人!你幼时虽不能练武,这套挽月剑却是看过不晓得多少遍,一招一式俱烂熟于心,自然能使得像模像样。” 碍于皇帝面前,无法发作,竭力压低了声音,只气得面皮紫涨。 
  赵煜道:“荣卿,你那一门里,可还有甚么人会使这套剑法?”荣长庚听皇帝前后言语,总是一味回护郦琛之意,心内愈来愈是不解。这时见问,只得答道:“敝派人丁凋零,第六代弟子只郦文道与微臣两人,俱不曾收得门人弟子。” 
  赵煜道:“如此说来,那另一个会使‘挽月剑’的人,便是你儿子荣筝了。”荣长庚心中“咯噔”一声,暗道:“糟糕!糟糕!邓永他们只见了他剑招,未见得他形貌,说不定……说不定便以为我眼见刺客使出了玄武门武功,唯恐怀疑落到筝儿头上,便慌不迭地咬定是郦琛所为。有道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这小贼倘若攀附起筝儿来,可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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