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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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满天山-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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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丽。   

  丁宁说不出话来。他仿佛又看到了冰梅!他的眼神变得痴迷而茫然。   

  “冰……梅……”他脱口低低呼唤。   

  阿娜儿古丽怔了怔,忽然明白了:“我很象她么?她是你的妻子么?”她的目光,亦已变得谅解而同情:“请进屋来坐坐吧!”   

  丁宁在屋里坐下。房中一切均为石砌,简洁大方,却又实用。   

  他的目光在壁上停住,石上面写了几句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抓,鸿飞哪复计东西?”   

  写得清秀挺拔,他不由问:“你写的?”   

  阿娜儿古丽道:“是一年前写的。”   

  丁宁叹道:“不想你也会汉语。”   

  阿娜儿古丽笑了:“我本是汉人,只不过住在胡地罢了。”她起身,指着墙上几句诗,淡淡道,“我的名字就叫雪鸿。”   

  雪鸿,雪中的孤鸿。   

  她凝望城中灯火,叹道:“本来我是在中原的,几年前才到这儿来,唉……”   

  其实,她不说丁宁也明白,一个在屋檐下伴着风铃的女人,心中又是多么的孤寂。   

  也许她也是在中原有过什么伤心事,才会来到塞外,在大漠中孤独的生活。   

  难道,她也和自己一样,是一个孤独的人么?   

  雪鸿问:“你叫什么名字?”   

  “丁宁。”他淡淡道。雪鸿微微一怔,眼中闪过极为古怪的表情,又过了许久,才问:“你是什么人?从中原到这儿,干什么呢?”   

  丁宁沉默。他不知该不该说出自己的身份。   

  雪鸿笑了:“丁少将军,你不说,你手上的倚天剑可代你先说了。”   

  丁宁蓦地抬头,眼神已如刀般锋利!一个女人,居然也认得这把剑?她是谁?他一字一字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雪鸿摇头叹息:“我本瑶池仙葩,偶落人间,此剑我亦认得。”   

  丁宁缓缓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雪鸿笑笑抬起头,道:“丁少将军,既已对我有了敌意,你还是回去吧!”她已在送客,她很决绝,也很果断。   

  她在说话之时,竟也隐隐有着难言的威势与气势,让人不敢稍有拂逆。   

  丁宁发觉自己错了——她并不象冰梅,完全不象。冰梅温婉柔顺,笑语可心;她却是端庄稳重,行事果断。   

  于是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走的时候,檐下的风铃又无风自动,在荒寂中摇响。   

  风,掠过荒漠,掠过树丛,摇响了檐下的风铃。   

  第二节   

  天刚刚蒙蒙亮,马房里就亮了一盏灯。灯在浓重的寒气里明灭不定。   

  回鹘对天气向来有“早穿皮袄午穿纱”只说,回鹘中午天气酷热,可早晚两时却又奇寒彻骨,天气变化之大,更不同与中原。   

  马房中的马还在闭眼站着,沉睡未醒。   

  一个人俯在地上,一手驻地,一手用小铣用力铲着地下早冻成硬块的马粪。铲不动,他就用手刨,挖出一块块仍到一边。   

  一处铲完了,他又一手撑地,拖着双腿去铲另一处。他的腿受伤了?   

  边塞将士均十分辛苦,这个马夫想必也不例外。   

  突然,马群起了一阵骚动。马夫抬头,看见明灭的灯下站了一个人。   

  一个白衣如雪的女郎。   

  这个一尘不染的人,来到这样肮脏的马厩,的确让人惊奇。   

  可马夫却没有一丝惊讶,又默默回身清理起马厩来,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和那些马并没有什么两样。   

  过了很久,只听一阵“唰唰”之声,越来越快。他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想看看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在洗着马匹。一桶刚从井里提回的水放在她身边,她正挽着袖子,用刷子用力刷着浑身是泥的马。泥水溅了她一身,可她仿佛什么也不在乎了。   

  “你……终于还是找到这儿来了。”马夫终于开口了,“何苦呢?”   

  她的手未曾停下:“因为我愿意!”她一口气刷了七八匹马,才停下了手,回头看着那马夫。她的眼中隐隐有泪。   

  他也在看她。   

  只要有人看到过他,就决不会再认为他是一个马夫。他的脸英挺明朗,线条刚毅,眼中更有一种叱咤风云的气度!   

  可他的额角,烙着一青灰色的“囚”字,很显然,他是一个发配戎边的犯人。一个犯人,一个马夫,又怎么回有如渊停岳峙般的气度?   

  白衣女郎在他身边坐下,丝毫不顾地面的肮脏。她吃惊的问:“你的腿还没好么?那四十军棍打得可真厉害。”她从怀中掏出一把膏药,小心翼翼地去敷在他腿上。“于都统这老浑蛋,一心与你为难讨好上司,简直是个……”她不知如何骂好。   

  可他缩回了腿,转过脸去,冷冷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未央郡主。”   

  未央郡主?郡主吗?这个客居在边关的女郎居然是个郡主?   

  雪鸿的手僵住了,脸上泛起苦笑:“对。也许我该象以前一样,拥着貂裘,在火炉旁戏弄架上的鹦鹉……可是,我却宁愿在这儿!我要陪你,狄青。”   

  狄青!   

  一个光照史册、彪炳千秋的名将!一个在后世中与霍去病、李广并称的边塞名将!这是一个多么耀眼、多么令人神往的名字。   

  可在他尚未一战成名前,谁也不会料到他有这样的往事。他竟是一个囚犯、一名马夫。睡在干草堆里,终日与马群为伍。   

  雪鸿发现他的目光渐渐温和,已不再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   

  她伸过手,为他敷上了伤药。她的动作很轻柔,只怕弄疼了他似的。敷完了药,她抬头,正看见他渐渐柔和的眼光。   

  她的心一颤。自己背弃家庭,放弃荣华,从京城来到这荒漠,不正是为了他这样的眼神么?只是他在路上这样看过她一眼,她已决定放弃所有跟他去!   

  在寒冷的早晨,狄青拉过她在水里泡得红肿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正如他这个人。雪鸿纤弱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发抖。   

  他决不是池中之物,有朝一日一定会名震边陲。雪鸿这样想。   

  “于都护回京了,这下你可有出头之日了。”她柔声道。   

  狄青不置可否的笑笑。   

  “新来的丁少将军,我今天刚见过,”雪鸿又道,“年轻却很沉稳、能干,相信他是个识人才的领袖。”说到这个丁少将军的时候,她的语气有些不自然。   

  狄青叹了口气,放开了手:“天亮了,你快回去吧!”他又重新俯下身去打扫马厩,再也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个陌生人。因为他明白,自己什么都不能给她。   

  他只是个无名小卒,出身贫贱。但是——雪鸿却姓赵!   

  天璜贵胄之姓,当今大宋天子之姓!   

  她是皇室中的一员。虽说她家这一支是当朝天子的远亲,势力已大不如前,可毕竟身上还流着天子的血。更何况,她的美丽聪慧在皇族中也大有名声,父亲已为她找了一个权势极盛的夫家,只要她一过门,她家这一支族人必将重新在朝野崛起。   

  可她却背弃了家族,这个握有天下大权的第一世家——赵家!   

  只因为她认识了狄青,这个刚从幽州营狱中释放,并马上要押去戌边的犯人,并为他离家出走,全然不顾皇室的脸上会怎样难堪!   

  那一天云淡风轻,雪鸿与家人去郊外踏青,并一个人偷偷半道溜了出去。   

  几个月后她就要嫁人了。不知怎地,她虽知未婚夫婿乃是当朝权贵,心中却一片空虚——她甚至没见过他,却要成为他的妻子,从此在侯门如海中打发以后的日子。   

  她才只有十八岁,还不想这么早埋葬自己的一生!   

  当她在溪边临流照影时,却发觉对岸有人在洗马!她马上把刚刚掬手喝下去的水全呕了出来——她从小到大,什么山珍海味全吃过了,就是没喝过洗马水!   

  那时的她,年轻气盛,恃宠而骄,于是马上指着对岸的马夫一句一句骂了起来。骂人的话她早已偷偷学了不少,可家中严格的管教让她难有“施展”之时,这一次可好,她终于有机会一逞口齿之能了。   

  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请丽动听。溪对岸那一群士兵全听得呆了。老实说,她那时不仅不象在骂人,而且柔和动人的声音反而象是在歌唱似的。   

  这时,那些洗马的士兵一阵骚动。“好美的小妞儿!”“逗逗她!”“叫她见识一下军爷的厉害!谁叫她骂人呢?”   

  雪鸿骂得无趣,正准备走了,忽然对岸的马群发出一阵惊嘶,几匹怒马向她直冲而来!   

  她回头瞥见涉水冲来的怒马,不由一怔!   

  转瞬间,她娇小的身影已没入了马群中,只听她惊呼了一声后,就没了声音。   

  这时,对岸一个军士涉水冲了过来,大喝一声,一手挽住一匹马的尾巴,用力一扯,居然把两匹奔跑中的怒马硬生生地拉回几尺。好惊人的臂力!   

  他正努力去制服那些被伙伴故意激怒的马,忽听有人“噗嗤”一笑——   

  雪鸿安安稳稳地一手扣住一只马的笼头,制住了两匹冲到她身前的马,自若地笑了。“喂,你放手吧,本小姐不怕!”她笑盈盈地道,“这些马全放过来也无妨!”她对那个一身旧衣,头发凌乱的士兵道。   

  那士兵没有松手,反而拉着马退了几步。他的个子不高,浓眉直鼻,目光沉静而从容,气质就象一个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大将。   

  雪鸿正准备说什么,只见那伙洗马的士兵已全围了上来,动手动脚地挑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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