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真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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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真逸史-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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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即当就枕。”裘南峰接酒笑道:“承恩赐,敢不跪饮。”举卮吃下,一时间不觉眉垂眼闭,四肢如绵,昏昏沉沉睡倒地上。杜伏威笑道:“这个才是性格温柔。”独自坐了,将桌上酒肴吃得罄尽。起身剥下裘南峰衣巾鞋袜来束缚了,撩在床头;复寻了店老官上帐的旧笔,书符在裘南峰脸上,将他头脸浑身四肢尽皆变黑;又把头发抖散,打成细辨,倒垂下来,推入床下,然后熄灯就寝。

  将及五鼓起来,开房门叫店小二点灯炊饭。吃罢算还店钱,正欲出门,小二道:“且住。为何这般时节,天色未明,便要行路?昨晚有一标致官人与郎君同来,怎的不见,你却独自一人先去?”杜伏威道:“日昨路遇这人,偶尔同投宝店,夜间与我吃罢酒饭,一同上床安宿,及至醒来,不见了这人。检看行囊,我失去道袍一件,不知这厮是人是鬼,有些惧怕,故此赶早行了罢。”小二道:“古怪,古怪!小店从来不曾有鬼,况我又是不怕鬼的元帅,学得个法儿,专要提鬼。什么邪鬼,大胆敢人我门?若被我拿住,抽了他的筋,还不饶他哩!我料那人决是个贼,偷了道袍溜墙走了。”杜伏威趁口道:“是了,是了,贼盗无疑。但房内未曾细看,你还须拿灯到处检点方好。”小二道:“鬼也不怕,怕什么贼!贼经我手,奉承他一顿拳头,打得做鬼叫。”杜伏威哈哈大笑,别了小二出门。心下暗思:“店小二这厮夸嘴说不怕鬼,我今放出那黑身鬼来,看他怕也不怕?”当下且不行路,抄至店家后门黑影中,念动解咒,放裘南峰醒来,侧耳听着。

  只见这店小二初时强说不怕鬼,不怕贼,心下实有几分害怕。欲待睡了,虑贼复来;欲要照看,又怕有鬼。踌蹰暗算,不如叫起小三,做个帮手,令小三执了灯,自拿一条戒尺,同进客房里。正有些心虚,忽然见床下钻出一个披头黑鬼来。二人惊得毛骨悚然,魂飞胆颤,大叫“有鬼!”戒尺乱打。原来这裘南峰苏醒,浑身冰冷,头发条条垂下,心里惊疑为何如此。抬起头来,蹬地一声,撞着床顶,额角上磕了一个大块,一手揉疼,一手四围在黑地里们摸,不知是何处。忽见灯光射入来,才知道睡在床下。刚刚钻出头来,早被小三瞧见,喊叫“有鬼!”小二举戒尺就打。裘南峰差认是劫盗入房,大呼“有贼!”小三丢下灯,滚出房去了。小二单身,慌做一团,口中不住叫“有鬼”,手脚酥软了,将戒尺着力打去,却是轻的,故此裘南峰不致伤命。裘南峰迎了几尺,将小二劈胸扭定,灯都踢灭了,两个黑暗里结做一块厮打。杜伏威在后门外听了,笑得跌足。

  这店老官夫妻,年纪高大,每夜托店小二管理,二人先去睡了。当夜睡梦中,听得喊叫有鬼,又叫有喊,失惊地撺醒来,夫妻二人忙穿衣服点灯,一同奔出外来,只听得客房里喊叫。老官儿道:“却不作怪!我店中焉得有鬼?怎么又唤有贼?”妈妈胆怯,将灯递与老官道:“我自进去,你叫那小三起来看看。”说罢,两三脚跑入去了。老官儿拄着伞柄,硬着胆,咳嗽道:“呸!鬼怕他怎的?若是贼,径自捉了送官。”正待向前,猛然一阵冷风劈面吹来,呼地一声,将灯吹灭。老官儿吃那一惊,提灯回身,往里就走。不提防门槛傍有一鸡笼,绊了个倒栽葱。欲待挣扎起来,又被鸡笼的蔑头儿将短发扎住;再也挣不脱,灯盏抛在一边,口里也叫起有鬼来,连笼肉鸡惊得乱啼。房内妈妈躲在被窝里发抖,听见老官儿叫得慌,没奈何,只得又点灯来看老官,却睡在鸡笼边。妈妈道:“老官,这不是鬼,你被鸡笼绊倒了。”忙搀起来。

  此时客房里兀自喊叫,夫妻同到客房来,看见一个披头黑鬼和小二滚做一团相打。老官儿举起伞柄正欲帮打,裘南峰大叫道:“地方救人!”妈妈听了,止住老儿道:“听他声音响亮,想必不是鬼,你且问他端的。”老官儿高举伞柄喝道:“小二且住手!你那厮是何处横死亡魂,来此作祟?我与你今日无冤,往日无仇,快去,快去!”裘南峰道:“咦!你这老儿,你的眼珠想不生在眶子里的,怎么将好人认作鬼,打得我好!明日和你讲话!”小二提过灯来照道:“你不是鬼,谁是鬼?为何浑身这样炭一般黑的,岂不是焦面鬼?”裘南峰听了,方才分开发辫,低头一看,失惊脚跌道:“晦气,着鬼了。着鬼了!”忙扯壁间一条手巾系在腰下。小二笑道:“你现是鬼,还有甚样鬼敢来魅你?”裘南峰道:“你不知,昨晚同来投宿的那个小后生却是个鬼。明明同他一处吃酒,不知怎生将我迷倒,摄去衣巾,摄我在床下。这发辫与浑身黑,都是那小鬼变弄我的,又遭你毒打一顿,我好气也,我好恨也!”小二道:“倒也好笑。那郎君说你偷他一件道袍走了,故此赶早而去,怎么反说他是鬼?他又说你,你又说他,莫非都是鬼?今夜真是着鬼了。”老官儿道:“据你讲来,你是个人,必然着鬼迷是实。”跳上前,将裘南峰打了两个左手巴掌。裘南峰越发气得爆跳,嚷道:“老头儿这般可恶!你既知是人,为何又打我两掌?我裘南峰可是被人打巴掌的么!”店老官方晓得他唤做裘南峰,陪礼道:“见不要嚷,我这里风俗,凡着鬼迷的,定要打几个左手巴掌,方脱邪祟。”裘南峰低头忍气嗟叹道:“我老裘恁般晦气,难道真实着鬼?”妈妈笑道:“定是你不老成,被那小后生戏弄了。岂有鬼迷人,剥去衣巾的道理?”襄南峰省悟道:“妈妈讲得是,醉后着了这恶少年之手,想他必是个剥衣贼,剥我衣服走了。”

  妈妈见他两手紧抱肩膊,寒沥沥的噤颤,心下不忍,忙唤小三烧汤,与裘南峰洗澡,愈洗愈黑。又进房里取两件旧衣与他穿了,打散发辫。梳头已罢,房中遍处寻觅衣服不见,对妈妈哀告道:“趁黑夜无人知觉,暂借衣服穿去,明日连房钱一并奉还。若日间出去,这黑脸如何见人?”妈妈道:“衣服便借你穿去不妨,你这脸上黑如何处置?”老官儿推道:“请,请!拿这付嘴脸别处顺溜去罢,不要在此胡缠,大惊小怪。蒿恼了半夜,承盛情请行!”裘南峰自知惶愧,满面羞惭,不敢多言,又不知这黑是怎生的。低头出门,懊恼无及,将一身华丽衣衫,尽弃于店家。数日后,店小二团赶老鼠,寻出他衣服来,对老官说。老官道:“是你的造化,毕竟有些黑鬼疑心。”就与小二穿了。一日,有一伙商人投宿,夜间闲话中,见店小二穿得华丽,问起情由。小二将客人见鬼厮打之事,细说一遍。众商问这人生得怎么模样,姓甚名谁。小二道:“初来时如此装束,面庞儿生得俊俏,他说姓裘,号南峰。后来着鬼,浑身如墨一般黑了。”众商拍掌大笑道:“这小裘是我们敝乡人,怪见日前回家,身如黑漆,面似灶君,原来是这个来历。近日面色亦渐白了。你不知这人不务生业,出入花街柳巷,偷良家妇女,哄富室少艾,行奸卖俏,最为可恶。今遭此戏弄,天报之也。”傍人闻此,编成四句歌儿唱道:

  羊肉不吃得,空惹一身骚。变鬼因贪色,风流没下梢!

  再说杜伏威听店家喊叫厮闹,忍不住发笑,次后渐渐寂静无声,心下暗忖:“摆布得这厮彀了。”拽开脚步,趁着残月之光,不觉趱过许多路程,饥飧渴饮,夜住晓行。一日五更,起得太早了些,行有十余里,抬头打一看,呀!对面阻着一条大溪,不能前进。心里暗想:“这溪不知是甚去处,又不见一只渡船,莫非走差了路头?且坐一坐,待天晓再行。”正欲歇下包裹,靠一株大树坐下,猛听得上流咿咿哑哑摇橹之声,远远见一个汉子,坐在船尾上,手里摇着橹,顺流而下,口里唱山歌道:

  水光月色映银河,慢橹轻舟唱俚歌。算你争名图利客,何如溪上一

  渔蓑。杜伏威正欲叫唤,只见船头上立着一个汉子,手提竹篙,也唱山歌道:

  一叶扁舟任往来,得鱼换酒笑颜开。风波险处人休讶,廊庙风波更

  险哉。歌罢,两人大笑。

  杜伏威立在溪口,高声叫道:“那撑船的家长过来,渡我过溪去,重谢渡钱!”船上二人听得,撑船傍岸,招手道:“要过渡的,快上船来。”杜伏威即跳上船,放下包裹骨瓶,坐在中舱。那船头上的渔翁将船点开,尾上坐的,依旧上了桦桨,慢慢地荡过对岸来。杜伏威问道:“小可要往岐阳郡,过渡去是顺路么?”那船尾上渔翁应道:“对岸正是岐阳郡的便路。”杜伏威心下有些疑惑,偷眼看这二人形容生得甚是古怪,衣服又且跷蹊。船头上的人,苍颜鹤发,瘦脸长髯,穿一领缁色绢衫,腰系一条黄麻绦子。船尾上那人,长眉大耳,阔脸重颐,穿一件黄不黄、黑不黑细布长衫,腰间也系一条黄麻绦子。俱赤着脚,蓬着头。杜伏威思量这二人来得奇异,又不好问得,低着头,坐在船舱里自想。不移时,摇近对岸。杜伏威立起身来,取十数文钱递与那摇橹的道:“多承渡我过来,薄礼相谢。”二人一齐摇头道:“我这里是个方便渡船,不要这青蚨酬谢。有缘的便渡他一渡,无缘的休想见我们一面。”杜伏威道:“天下无自劳人的道理,既顿二位长者渡我,岂有空去之事?”船尾上渔翁笑道:“足下,我说与你知,你不要慌。我这里到岐阳郡地方,便是四五十个日子,还走不到哩。”杜伏威失惊道:“此是什么去处,与岐阳郡这般遥远?依长者之言,莫非错走了?”船头上渔翁笑道:“君非错走,不须疑愕,管取早晚送你到岐阳就是了。我家茅舍,离此不远,过那山嘴便是。欲留足下一茶,万勿见拒。”杜伏威暗想:“此二人非凡,决不是歹人,便到他家里去,不怕他怎么样了我。”遂应道:“多蒙长者见招,必须造府拜谢。”二渔翁欢喜道:“我才是个有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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