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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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暗-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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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发乎情,不止乎礼
止 庵
  家辉兄的文章,我最早是在《深圳商报》的“文化广场”读到,还记得专栏的名字叫“深港情书”。从前废名说梁遇春,“他的文思如星珠串天,处处闪眼,然而没有一个线索,稍纵即逝,他不能同一面镜子一样,把什么都收藏起来。”(《〈泪与笑〉序》)我对家辉兄亦有此等感慨,我佩服他文思敏捷,而且无所不谈。
  我一向羡慕能写专栏的朋友,自己就不成。偶有编辑约写,我总把交稿期尽量推迟,生怕到时交不了卷。这除了才情高下有别,亦与文章写法不同有关。我们看一部电影,读一本书,思考是个延续的过程,专栏文章写的是“上半句”,另一路写的是“下半句”。废名所讲也是这种区别。相比之下,后者或许稍稍安稳,但也少了许多鲜活,而且没有“上半句”,经常也就没有“下半句”。胡适在日记中说:“今天在《晨报》上看徐彦之君的《去国日记》的末段引Graham Wallas的话:‘人的思想是流动的,你如果不当时把他用文字记下,过时不见,再寻他不得。所以一枝笔和一片纸,要常常带在身边。’这话很使我感觉。我这三四年来,也不知被我的懒笔断送了多少很可有结果的思想,也不知被他损失了多少可以供将来的人做参考资料的事实。”我看《明暗》,觉得正可移来用上,盖这里多有“很可有结果的思想”,多有“可以供将来的人做参考资料的事实”;而我对此只能发发“我的懒笔”之类感慨了。
  我们写文章,常常是“发乎情,止乎理”;家辉兄则是“发乎情,不止乎理”。他好像有意要把《明暗》这类文字,与他那些看来分量更重的评论作品区分开来。周作人在《美文》中说:“外国文学里有一种所谓论文,其中大约可以分作两类。一批评的,是学术性的。二记述的,是艺术性的,又称作美文,这里边又可以分出叙事与抒情,但也很多两者夹杂的。”所云“论文”,即essay,通译随笔。他接下来说:“读好的论文,如读散文诗,因为他实在是诗与散文中间的桥。”应该是专就抒情一路而言。后来周作人为俞平伯《燕知草》写跋,又提到“论文——不,或者不如说小品文,不专说理叙事而以抒情分子为主的,有人称他为‘絮语’过的那种散文”,《明暗》正是这种“絮语”。中国新文学史上,写“絮语”大概要推梁遇春为最上乘,特别是《泪与笑》,比他的《春醪集》更好。开头所引废名的话,是站在批评和叙事的立场去看抒情,他接了苦雨斋的衣钵,早已“止乎理”了,我所发类似感慨亦如是,说穿了都是“门户之见”。相比之下还是知堂翁胸襟宽广,因为其实他也不写抒情之作的。
  “絮语”虽“以抒情分子为主”,抒情却要有个根由,这样才不流于空泛与虚夸。也就是要“借题发挥”。《明暗》中,所“借”的“题”就是作者看的那些电影。我看这与我写读书笔记是一码事,只不过他是“发乎情”,而我是“发乎理”罢了,假若真拿这些东西当“影评”或“书评”看,我们自己是不认账的。虽然《明暗》里多有诗似的句子,但归根到底,家辉兄写的是“感受”不是“感慨”,“感慨”容易落空,而“感受”是有对象的,所以更实在,更具体,“情”并非无端而“发”。
  以上所说,无非是家辉兄与我文章路数不同,不啻直接“发乎理”了。因慨叹他叫我写序,不无“明珠暗投”之虞。可是“上半句”与“下半句”到底说的并非两回事。举个例子:看了电影《返老还童》,我觉得真写尽了那种失之交臂的人生际遇,双方有如分乘对开的火车,相逢只在交错的一刻。家辉兄却道“我从来不吃这套”。他提醒说:
  “别忘了当女少男老的时候,两人躲在床下,点起烛光,火影闪动的浪漫也是何其美好。男的白发苍苍俨然老头子,但女孩子用灵动的眼睛看着她,说‘我相信你是不一样的老人’,何其敏锐啊何其精确,正是这对灵动的眼睛为她和对方带来了温馨的快乐。
  “也别忘了当男少女老的时候,男的无助无力,女的殷殷垂怜,在树下在风中,一老一少携手而行,虽无语言交流,但在眼神深处,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是紧紧相依。
  “别忘了希腊人用十四种词汇来描述‘爱’。每一种形式和每一段关系的爱,都是爱却又不是同样的爱,此也所以爱之复杂层次令人着迷令人上瘾。……没有一种爱有资格垄断爱的定义。”
  我想这里有个“此在”与“彼在”的区别罢,恰好与我那“上半句”与“下半句”的说法对上号了。或者说我们分别属于“爱情派”与“人生派”。然而及至读到他有关电影《女人不坏》的一番话:
  “但假如爱情远不止于‘需要’而更隐含其他附带而来的满足,包括自尊感、归属感、安全感、成就感、占有感、温暖感……爱情重要与否,便很视乎一个人有没有办法从其他管道取得类似满足;愈有,爱情便愈不重要;愈无,爱情便愈变成生命意义之所在。
  “换个角度说,我们爱上爱情,往往只因我们没法或没机会爱上其他事情,而我们之所以爱上爱情,也不是因为爱情本身而只为了贪求伴随爱情的其他感受。”
  我发现两“派”原来殊途同归。回过头去看《返老还童》,男女主人公所能“爱上”的,也只有家辉兄说的那一种又一种或一段又一段的“爱情”了,虽然他们大概无意非要把希腊人所描述的十四种“爱”全都见识一遍不可。这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实非我或家辉兄所能断言。不过与我不同的是,家辉兄是性情中人——这词儿好像多少暗喻“见异思迁”,我并没有这个意思,那么我说他是个执着甚至固执的性情中人。
  二零零九年五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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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送一本书给电影院
《明暗》的出版时间跟《日月》相若; 书名取题和封面设计亦甚类近; 故应是“双胞胎”; 是一起诞生的一对兄妹; 但就文字内容而言; 我必须坦白从宽; 《明暗》其实是《爱恋无声》和《江湖有事》的延续篇; 这三本书才是近亲姐妹; 《日月》反倒变成了远房亲戚。
  《爱恋无声》和《江湖有事》初版于二零零六年底; 繁体版为香港天窗所出; 简体版则为北京三联所有; 两书收录的都是源起于影像观看的感觉与联想; 它们绝对不是专业影评; 它们只是我在看戏之前之后的感受探索; 是一位电影爱好者的微琐絮语; 是借他人之戏想自己之事的纸上独白; 《明暗》; 相同。
  从小爱看电影; 在出版《爱恋无声》和《江湖有事》之后; 当然没有停止踏入戏院; 看完戏写下文字; 不仅是为了回味电影; 更是为了帮助自己爬梳理顺在看戏时于心底涌起的爱厌喜憎。 我就是这样的人: 心中有了感觉; 一定会去直视感觉的源头或去向; 认认真真地辨认清楚自己爱些什么厌些什么、喜些什么憎些什么; 若不如此; 即陷焦虑。也因此; 通过书写; 等于替自己做了某种程度的心灵医疗; 舒解了情绪; 释放了胸怀; 也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把看过的电影“据为己有”; 让电影在我的个人记忆系谱里寻得座标。
  电影向来是我的 fort zone; 中文或可译做“安全地带”吧。 这又有两层意义: 一是我能够在影像世界里寻找到安全感; 无论是悲情或刺激; 不管是血腥或*; 大银幕上的生死爱恨总能吸引我跳入另一段生命轨迹; 感受现实肉身以外的喜怒哀乐; 但在有此感受之际却又清楚明白一切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 当灯光转亮; 复归于无; 不必过分高兴也无须溺于悲伤。 不知何故; 正是这份出入于真假的自由感受让我觉得安全。我隐隐明白; 当我在此地不如意了; 随时可以纵身跃进另一个国度;如果在彼地不快乐了; 亦可随时闭目返回当下的浪荡红尘。电影是我的“情绪安全门”; 让我不至于惊恐绝望。
  另一层关乎安全的意义是每次从来到电影院门外我已开始觉得舒适自在。 我的怪癖是; 几乎一定要去相同的电影院看戏; 甚至几乎要坐在相同的位子上; 否则便易忐忑不安; 至于坐在身边的人; 如果不是 R 便必是 W 或三人一起; 像一场百年不变的传统仪式。出发前先在网上订票; 来到戏院; 刷卡取票; 上洗手间; 买热狗小吃; 进场; 坐下来; 几乎毫无例外是最前面第五或六排座位; 靠近右边走道; 我坐在最右; 她们坐我左边; 灯暗了; 整个身体放松; 进入一百二十分钟的出神状态。
  因此电影院同时是我的精神和肉身的 fort zone; 舍此无他; 以前还有读书; 但近年眼睛有了一些小毛病; 没法持续阅读两小时; 那就真的只剩看戏。 因此《明暗》的文字是我对于 fort zone 的最大致敬; 把伴随电影而来的感觉切切实实地记录下来; 才没辜负我与 fort zone 的美好时光; 戏院有恩于我; 我是应该写的。
  我毕竟是个念旧的人; 未惯忘恩负义; 因此这本书; 不是献给某人; 而是送给某地,给我常去的那间电影院。
  

继续微笑
《奇幻逆缘》(又译《返老还童》)说了一个时光倒流的动人故事,三个小时的情节推移,先是悲,再是喜,最后是既浓也淡的哀伤。男女主角由相遇而相恋而分离而双双在时光的迷惘中互相凝望,把观众吸进了一个荡气回肠的爱恋漩涡。电影终结,观众心底的漩涡却仍在捣动。这样的一种叙事传达的当然是一种时间哲学。
  许多人说《奇幻逆缘》之所以动人,主要在于营造和歌颂了男女爱恋的“黄金交叉”,在此之前,女少男老,搭配不上;在此之后,男少女老,缠绵不了。唯有在两条相反逆行的时间生命线的交汇处,遇上了,一切才是美好;甚至因为难得交汇而交汇短暂,美好才会成为美好。稍纵即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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